疼吗?
阿赫雅心底冷笑了一声。
她的脸色惨白,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径直望入君王的眼底。
“疼又如何呢?”
她轻轻开口,声音很低,仿佛是冬日飘落的一片雪,落在谢桀心上,却成了重重的一刀。
“不都是拜您所赐吗?”
“阿赫雅!”他皱着眉头,低低地喝了一声。
阿赫雅却全然不惧怕,她抬起眼,与他对视,眸光清亮,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不是吗?”
“陛下,是您将我带进宫里来,是您说会为我撑腰,是您……”
她顿了顿,有些哽咽,眼中的泪意终于决堤,如珠的泪顺着脸颊的伤口低落,带下一缕红——如同泣血。
“可是为什么,我被人欺负时,您不在呢?”
这些话,有刻意让他心疼的成分,却也有前世她真切的质问。
是他带她进宫,是他把她捧在手心,是他装出一副爱她的模样。
为何对她的委屈置之不理,为何让她受尽屈辱地活着,为何——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破家亡,身陷囹圄,却不救一救她?
今生,她可以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爱这个暴君,她不过是通过他,寻求一份势力罢了。
可她真的不爱吗?她不曾动过心吗?
在无数次耳鬓厮磨中,在无数次亲昵暧昧中,有没有一句话,是出自真心?
“阿赫雅。”谢桀望着她,眸光深了些许。
他难得有些狼狈,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按着这只闹别扭的猫儿,把她困入怀里,指节不住地在她腰间滑动,听得她声音软的像水一样,似乎是想为自己辩驳,又十分无力:“朕不能无时无刻在你身边……”
“所以,我还是会像她们说的那样。”
阿赫雅没有挣扎,只是贴着他,仿佛一潭春水,面色透红,腰眼酥麻。
她声音娇娇,有些颤抖,语气却十分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件事实:“无名无分,谁都可以来踩我一脚。我的命,或许比这宫里的一只鸟儿都要……”
“阿赫雅!”
谢桀终于受不住了,他制止了阿赫雅:“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一出,琼枝殿中便静了下来。
阿赫雅望着谢桀,就像在看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
她怔了很久,缓缓开口,吐出了一个字。
“是。”
她垂下眼,不再说了,仿佛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
谢桀忽而有些恐慌,他握住阿赫雅的手,沉声保证。
“是朕没有考虑周全。朕许你特权,除见朕之外,任何人你都不必行礼跪拜。”
阿赫雅顿了顿,难以掩盖眸里的惊诧。
见人不拜。
这个特权,可谓是打破了宫中的平衡。即便是前世,他最宠爱她的时候,也未曾给过。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委屈,不是不能补偿。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泪光闪过,只觉得心头一阵锐痛。
但还不够。
再多的磋磨,她前世也受过了。
她要的,比这更多。
“我不喜欢宫里。”阿赫雅闷闷地开口,似乎被哄好了些,又似乎情绪愈发外泄,满腹的委屈都流露了出来,“您说过要带我去看的青山、大漠,这里都没有,这里只有高高的墙和对我不好的人。”
“连您,也不是我想见就可以见到的……我要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日夜等着您召见我。”
“这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哽咽着指责君王的食言,“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她仿佛陷入了前世的记忆,被囚困在这个金丝笼般的世界里,能见到的东西,从草原,到后宫,最后只剩下了她那个奢华却让人窒息的宫殿,见到的人,也只剩下一个谢桀。
那种生活,几乎让她崩溃。
这一次,她为了北戎,自愿踏进这个笼子——可她迟早要出去的。
北戎的鹰,绝无可能困在这方小小的天空。
“阿赫雅。”
谢桀没想到她会说这些,皱紧了眉头。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望着阿赫雅脸颊的伤口,又化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退了一步。
“你想见朕,随时可以来帝宫,朕会吩咐下去,不让他们拦你。”
阿赫雅愣了愣。
她本意是出宫的特权,哪怕在监视下,日后也比在宫中更容易脱身。但这暴君……
“真的?”
她眨眨眼,眼睫上带了泪水,看起来便十分可怜。
出入宫闱牵涉甚广,她就是得了允许,不到特殊时候,也不敢动用,免得宫里有什么脏的臭的事情都往她身上栽。
相比起来,能随时见君的特权,可实用多了。
谢桀沉默了片刻,其实话出口便觉得荒唐,但此时迎着她期盼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点了头。
阿赫雅勾了勾唇,这才释然了般,一只手攥住他的衣袖,引着他看自己的伤。
“好疼。”她吸了吸鼻子,撒娇的模样如一只小猫。
这就是和好了。
谢桀一下子便皱起了眉,朝眼观鼻鼻观心的周忠踹了一脚,语气里带着怒意。
“你的眼色都上哪儿去了,不知道叫个太医?”
这边闹着呢,太医哪敢进来!
周忠顺势一个踉跄,心中腹诽,腆着脸答:“在外头呢,奴才这就让他进来!”
谢桀这才收回目光,落到阿赫雅身上,忍不住阴沉沉地开口。
“你平日里对着朕,脾气倒是很大。怎么被人欺负了,连反抗都不会?”
“您还说我。”阿赫雅皱了皱鼻子,瞪了谢桀一眼,阴阳怪气的,语气里都带着酸味。
“那可是您心尖尖上的云美人,我哪儿敢与她对着干呢?”
“又是听谁胡说八道了?”谢桀险些被她气笑了。
指节揉捏她白皙滑嫩的腰腹,直让她气息都不稳了,脸色都泛着红,才又道,“朕为了你,重罚了她。她是心尖尖,那你是什么?”
是你竖起来的靶子。
阿赫雅心中答,面上却软软笑了起来,眸光很亮,带着甜意。
太医便是这时候进来的,刚行了礼,见到两人打情骂俏的模样,险些腿一软,又跪了回去。
周忠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不由得升起几分优越。
还是他见的世面多。
太医为阿赫雅简单地检查了一下伤口,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动手之人,实在狠毒。”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摇摇头。
阿赫雅倒是狠得下心,除了脸上那一道伤是自己动的手,留了分寸之外,其余的都是实打实的。
尤其是手臂上的伤,皮开肉绽,与衣裳黏在一起,撕开时,血肉模糊。
柳奴看得握紧了拳头,几乎忍不住冲出去,又顾忌着这里是大胥,心中已经把叫人痛苦而死的毒药过了几十遍。
阿赫雅自己倒是没心没肺,只是作出来个疼痛样子,让谢桀知道自己为了他的计划可是付出了大代价,目光却落在太医身上,心中暗自思量。
暴君来她这儿的次数有些多,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迟早是要回北戎的,断断不能留下一个孩子,若要叫柳奴配药……
这天下,还有比御医院药材更加齐全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