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沉沉,渐渐笼罩了皇宫。
冷宫小院中,阿赫雅点燃了灯,照亮神色不明的姣好面容。
她坐在床榻上,闭眼等待着那串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心底想好了一切说辞。
以谢桀的脾性,回来之后,应当又是怒气冲冲地朝自己发难吧?
阿赫雅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模样,眼神闪了闪,微微蹙起眉头,甚至有些漠然。
那又如何?他还能杀了自己么?
总归如今,自己已经什么都没了,这境遇,也不会更差。
那盏豆大的灯火照亮了床头一片小小的区域,将阿赫雅的侧脸掩在黑暗中,也遮住了她出神的眸。
铜叶更漏仿佛将时间拉长了,一点一点,把夜色染得越来越深。
阿赫雅发了半晌呆,依旧没能等到谢桀的身影。
她不由得想起谢桀离开之前的眼神,和那具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还有那些太监们趾高气扬的姿态。
她抿紧了唇,攥着薄被的指尖不自觉地缩到了一起,眼中的担忧一闪而逝。
“枭五。”她轻声唤了一句,想从暗卫口中,得到谢桀的消息。
是有紧要公务要处理吗?还是终于……去后宫了?
阿赫雅想到这个可能,心中莫名有些闷。
可房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她的呼唤。
阿赫雅愣了一瞬,忽然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枭五?”
自己今日刚刚逃走了一回,谢桀不该对自己这样放心,连一个盯着自己的人都不留下。
除非,有什么紧急事态发生,以至于谢桀连枭五都派了出去。
这样想来,今日谢桀刺死那假皇帝时,确实没有暗卫出现,最后甚至是自己将尸体处理干净的。
阿赫雅的心脏忽然疯狂跳动起来,某种不详的预感浮出,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枭五不在。
那谢桀身边呢?还有暗卫吗?
阿赫雅握着灯盏,快速走出房门。
无人阻拦。
月明星稀,夜色微凉。
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向院门,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那锁住了她很久的小院,就这样彻底敞开,宣告了事实——
这院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监视的人。
那些暗卫,真的都被派离了。
阿赫雅咬着下唇,眼中莫名浮上了水色,赌气似的捏紧了手中的灯盏,猛地往回走去。
谢桀这浑蛋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若是出事,那不是正好,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当阿赫雅真的站在房门前,她又挪不动步子,就此放任不管了。
今日那假皇帝的调戏,与谢桀神兵天降般的一剑,尚在眼前。
阿赫雅清晰地知道,谢桀是因她的缘故,才杀死了假皇帝,不得不以身犯险。
她得去看一眼。
阿赫雅闭了闭眼,忽然下定了决心。
帝宫廊上,灯火通明。
几个守夜的太监围在一处,温了一壶酒,正在热热闹闹地玩牌。
“小福子,你再输一把,今日哥儿几个的酒可就都是你请了。”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嘲笑道。
“哎哟,可别提了。”输钱的小太监愁眉苦脸,一边看了殿里一眼,忍不住开口,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心大?里面那个可还发着高烧呢,万一烧死了……”
那还不是他们吃挂落?
“真不进去看一眼啊?”小福子心里犯嘀咕,“我是真怕……烧成那样,都神志不清了吧。”
“看你胆子小的。”那大太监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你还真把他当皇帝啊?就是个假货。再说了,那毒药也是相爷让灌进去的,就算死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阿赫雅躲在廊柱的阴影后,猛然攥紧了拳头。
谢桀被灌下了毒药,如今还高烧不醒?
她本以为自己是恨谢桀的,听见他的惨状,应当快意才对。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升腾的,却是难言的怒火。
阿赫雅深深地望了黑暗一片的宫殿,抿紧唇,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药包。
那是柳奴给她防身的迷药,原本打算用在假皇帝身上,如今,倒是要便宜这些看守的太监了。
阿赫雅将迷药倒入准备好的酒壶中,低眉顺眼地走过去,柔柔唤了一声:“几位大人。”
那群聚赌的太监们都喝得迷蒙,听见人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看见阿赫雅手里的酒壶,也不多问,就摆了摆手:“送酒的?放这儿吧!”
“你们谁去膳房要的酒?够机灵啊,知道这点不够喝!”那群太监们一人一盏,一边哄笑着一边喝,直到酒下肚了,才有人疑惑地提出。
“我没见谁去膳房……啊……”
话还未落,迷药起效,太监们纷纷昏了过去,如死狗一般,倒了一地。
阿赫雅收回目光,将酒壶收回袖中,以免留下证据,才从大太监的腰间摸出了钥匙。
铁锁打开,殿门闷闷地响动,在漆黑的宫殿里漏下了一缕月光。
阿赫雅背光而立,借着月色,一眼便见到了被吊在梁上的谢桀,不由得瞳孔微缩。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身前的衣服被血染红了,滴滴答答顺着衣角落下,在地上积成一个血潭。
他大概真的烧得狠了,脸色异常的涨红,额上满是虚汗,头发胡乱地贴着脸,连嘴唇都干裂了。
阿赫雅指尖紧了紧,喉中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泛着细密的疼,艰涩难言。
她快速走到谢桀身边,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一边轻声唤他的名字,想看他的神智是否清醒:“谢桀?”
“母亲……”谢桀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皱起,满脸痛苦,仿佛陷入了双目梦魇。
他低声地呢喃,像是绝望之际的呼喊:“母亲……为什么……”
阿赫雅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眼里闪过水色。
即便是嗜杀成性,从无败绩的暴君陛下,在病重时,所念的,也是母亲。
是世上本该最亲近,最是后盾的人。
她怔怔地望着谢桀,忽而偏开了脸,不敢再去看他如今的样子。
“谢桀,你忍一忍。”阿赫雅咬紧了牙,快速地解开了谢桀手上的绳子,把他放了下来。
谢桀几乎是一瞬间便倒了下来,混着血腥味的风掠过,像一座山,重重地压在阿赫雅身上,呼吸滚烫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