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希衡说他的师父活了三百岁,而且是,起码三百岁。

    玉昭霁:“那他为何不去京城?清风道和白云道向来不和睦,自从清风道被尊为国道之后,天下大肆围捕白云道道士,可一旦他成为国师,清风道和白云道的地位就会颠倒。除非他……”

    玉昭霁沉吟,希衡点头:

    “对,他根本不在乎白云道,他的最终目的是成仙、是长生,一个想要长生的人怎么可能在意其余尘缘?反倒是清风道国师,他所图的是权力。”

    其实白云道的各种攻击类法术以及丹药典籍,都比清风道要高一截,连道法典籍都更加完备。

    清风道国师下大力气围杀白云道道人就在于此,他想要白云道的道法典籍。

    而白云道呢?根本没有清风道那样自上而下拧成一股绳的团结,白云道的道人们有本事的很多,但是他们各自为政,都想着成仙,深恨天武皇帝抢夺长生丹药的原材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被逐个击破,整个白云道的实力越来越弱,门徒死伤无数。

    甚至,在这样的天崩局面之下,还有一名白云道的高人听说了希衡的名讳,想来杀了希衡,证明他的白云道法术才是天下第一……

    总之,这是个神奇的道门。

    玉昭霁道:“他不在乎尘缘,收你为徒也只是利用你。”

    希衡点头:“是,所以,我杀了他,我只是觉得他的变化很奇特,他第一次去截囚车,抢夺童男童女去炼丹,正好就是截的我所在的囚车,我亲眼看见他像是处理鸡鸭鱼鹅一样,杀了其余的童男童女,他的刀法很差,他杀第一个孩子时,手在抖,那个孩子说,老爷爷,别杀我,我给你当孙子。

    我当时在外面,隔着门缝看着里面,我看见他眼里有泪光,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说,好孩子,要是爷爷成了仙,见到你的下辈子,爷爷一定帮你,要是爷爷成了魔,爷爷也提拔你。然后,手起刀落,杀了那个孩子。

    原来那是他第一次用孩子来炼丹,他以前也想这么炼丹,但是他那时还保存了作为人的理智,直到天武皇帝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要童男童女,他才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样。

    世上最可怕、也最无法阻止的事情就是上行下效,天武皇帝、金麓王朝已经烂在了根儿上,从皇帝开始,上到权贵皇族下到道士、贩夫走卒,人人都会变坏。

    你见过萧郡太守了?看他一副溜须拍马之势,你可能想到,他曾经是个好官?

    萧郡太守刚到萧郡做官那会儿,还是个好官,为了帮一个民女伸冤,不顾本郡的权贵家主护官符,将奸杀民女的权贵家的儿子斩首。

    萧郡太守得罪了这户权贵,也得罪了整个萧郡同气连枝的权贵们,他们给他做了个局,逼得他掉了官,差点点就要满门抄斩。

    萧郡太守认了,怂了,他给别人赔小心赔孩子赔银两,才勉强把命保住,后来,他再做官时,别的权贵家有什么红事喜事,萧郡太守甚至可以做到穿着官服,在别人的宴席上跳舞,逗别人取乐。”

    希衡说完萧郡太守的遭遇,玉昭霁也想到那夜萧郡太守前来送他的黄金。

    希衡凝眸看着他:“说到底,朝廷取士,本来取的都是通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原本他们都读了一肚子的仁义礼智信,为什么道后来却都变成了禄蠹?因为朝廷坏了,朝廷是一张网,只有毒蜘蛛才能在这里边儿活下来,所以,每个聪明人都会变成毒蜘蛛。”

    玉昭霁的声音低沉:“可你并没有变成毒蜘蛛。”

    希衡说:“我选择做掀翻这道网的人。”

    玉昭霁难以言喻和希衡说到这儿时的心境,他好像在爱意之外,又多了一丝对知己的热切。

    玉昭霁原本以为这位白云法师是命途多舛,遭遇不测,才想要造天武皇帝的反。

    可她想的远远高于了她本人的层面,而是挽乾坤之倒悬。

    希衡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前方就是深山出口。

    外边有河水滔滔,阳光万丈,深山的绿树柔和了外间的阳光,希衡和玉昭霁在内,目眺前方的一切。

    走出浓阴,走向外间的阳光下,一切刻意被他们藏起来的立场和敌对就再没柔和的可能性,要一览无遗。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约而同停驻了脚步。

    俄而,希衡迈出脚步——他们可以在山中停驻,就像那个躲起来的白云老道一样,山中不知岁,外面已千年,他们在山中时,外面的屠杀却不会停止。

    只是那些鲜血没有流到他们的面前而已。

    但,鲜血存在就是存在。

    眼见希衡下了决心,这个举动,无疑是捅破希衡和玉昭霁今日一直没能说出口的爱恋情感,并决绝地宣判了死刑。

    一双漆黑软云靴停驻在希衡面前。

    希衡抬起头,是玉昭霁。

    玉昭霁挡在深山的出口处,他逆着满背的阳光,身上驳杂着绿色的浓阴。

    玉昭霁:“其实,你我殊途同归,为何一定要反目至死?你我,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