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最厌那种错的是妖魔,最后却要逼死自己人的行径,枫儿,你放心。”

    乌月听着她说你放心。

    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王枫能够顶住这么久的压力,也不献祭她自己。

    因为王枫始终知道,有个人在爱她,在等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

    不知为何,乌月心里的恨意反倒更加浓烈,可他披着点睛皮,不只不能表现出浓烈的恨意,还因为皮的影响,而心绪柔软、被深深触动。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乌月心中,几乎让他要发疯。

    乌月只能自嘲一笑:“师尊……枫儿没想到,竟会在师尊口中听到切莫牺牲自己一人、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话,师尊以前不一直是如此做的吗?师尊可以牺牲,难道我自己反倒牺牲不得?”

    希衡道:“自那次你自戕后,为师很后悔的一点就是,为师教了你太多仁义礼智信,却没有教你让你爱自己,也忘了告诉你。”

    她注视“王枫”,眼中真挚而又热烈,一字一句说:“为师也很爱你,爱人先爱己,以前为师说得太少,才让你在当初那么快放弃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为师的失职。”

    乌月明知这是假的,希衡是在对王枫说话,而不是对他,却也有短暂的瞬间沉浸在这一刻的情绪中。

    他受点睛皮影响,眼中的泪水不断绝,他忍着,可越忍,那些泪都化成了风,吹进他的心里。

    原来名动天下的华湛剑君,也认为自己有失职的地方。

    乌月想,或许这就是万族都逃脱不了的情感,强大如希衡,可以在剑上、在道上从不出错,却也认为自己当师尊有失职的地方。再爱子女的父母,哪怕在外多么雷厉风行,也会认为自己是不合格的父母。

    多么纯粹的情感。

    可乌月想,为什么自己从没有过这种情感?

    因为他根本没生活在正常的世界,他被镇压在江水中,他们全族都只能感受到刻骨的痛苦。

    乌月不断流着泪,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记得这位华湛剑君,等将来大业已成时,他要亲自问她,后不后悔当初让他窥见了这种他没有的情感。

    乌月说:“师尊不说,但枫儿能感知到。”

    “师尊的爱在方方面面,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这种爱,不必言说意会就够。”这话是乌月受点睛皮的影响自然而然说的话。

    当然,目的也是为了欺骗希衡。

    他情之所动,哪怕是王枫本人在此,恐怕都分不清谁真谁假。

    希衡此刻已经暂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便要暂时带着“王枫”离开。

    乌月为了再吹一把火,欲擒故纵道:“师尊,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可以探听更多情报,而且,师尊,我的经脉修为全被巫王封印,我现在去外面也无法自保,我再也不能当一个修士,如果说和巫妖的牵扯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留在这里完结我的宿命,以后,才有可能再成为一个修士。”

    希衡听“王枫”说经脉断裂,刚才她治疗时并未发现,现在拿过她的手细看。

    乌月大大方方任由希衡检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的确吩咐巫妖封住了自己的经脉,打断了自己的四肢。

    希衡查探完,仍然带着“王枫”离开。

    她说:“枫儿,他并非完全不敢杀你,当你拒绝他的次数够多,他发现自己的目的彻底无法得逞后,就会想另外的方式,这方式包括杀了你,他一直不朝你提,就是要你误将他不敢杀你当做底牌。”

    乌月心中一悚。

    希衡对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他留着王枫,最好的结果就是王枫自愿献祭,他成为完整的巫族。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活活吃了王枫。

    吃了王枫,虽然得不到王枫的灵,但也能得到她的血肉,活活嚼碎她,提升自己的血脉。

    乌月开始思索要不要不顾一切在之后杀了希衡,这样一个敏锐的人,实在是过于恐怖。

    打开门,门口冷月悬天,冷月照耀着一个玄衣墨发的男子。

    玉昭霁等在门口,看了眼“王枫”,目光没在她身上多停留,又专注停在希衡身上:“好了吗?”

    声音低沉徐徐,不见一点催促。

    玉昭霁压根没想到希衡会受十一的影响,分辨不出王枫的真假,所以,半点也没有把目光落在王枫身上。

    希衡:“好了,你探好路了?”

    玉昭霁给她指向东边:“从这里过去。”

    乌月见他们一人一魔打着哑谜,心中生疑,他此时倒是没在意希衡和玉昭霁自然而然的熟稔亲昵,出声:“师尊。”

    希衡道:“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自然是要去探巫王的底,当然,如果能够刺杀巫王就更好。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这是成神大劫,冥冥中就注定巫王不会死于这种刺杀。

    希衡和玉昭霁虽未告诉乌月,但乌月根据他们的路线判断出,他们是要去找巫王。

    现在的巫王就是王枫。

    不过,乌月可半点不慌。

    巫王的住处有重重巫妖把守,希衡和玉昭霁绕过这些巫妖,进入巫王住处后,看见巫王正宣了巫医诊脉。

    巫王侧躺在榻上,生得俊秀文弱、雌雄莫辩,他眼中好似有一层朦胧的柔光,带着笑意,又好似带着无穷的凶性和恨意。

    王枫被束缚在这张点睛皮内,她的头疼得欲要炸开,又担心乌月装成自己后对师尊不利,心中对巫妖的恨已经到达了极点。

    偏偏,榻前跪着一群巫妖,还有一名巫医战战兢兢为她诊脉:“巫王,您这是前些日子分了太多灵慧给臣下,这些可都是您的本源力量,您现在自然不适。”

    假的。

    假的。

    王枫想要低吼,她根本不是巫王,这名巫医怎么可能发现不出来?

    这巫医不过是故意做戏。

    他们都在演戏,王枫本就被身上的点睛皮的恨意感染,现在暴怒之下,一把拿起床前的长剑,朝这巫医砍去。

    那巫医想要躲,却又像是惧怕着血脉压制一样跪在原地,听得咔嚓一声,这巫医被王枫斩断,鲜血迸溅,染了王枫一身的血。

    王枫身子歪歪,靠在榻上,努力站起来,双眼因为杀意染得通红。

    她披着发,一身血味、一身杀意。

    躲在暗处的乌月心中暗笑,你看,这样子不是更像巫王了吗?

    谁还认得出她是王枫啊?

    乌月朝希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