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依然面无表情,整个人凛冽冷然,从容而淡然地走在人流中,又和人流分开。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上来回扫荡,然后转头跟同伴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江承视若罔闻,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仿佛迎接一道道目光的人不是他。
他没有看见裴晰,径直走向另一条队伍,裴晰轻轻收回目光,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交谈声。
是一男一女,看起来举止亲密。
“喂,江承真的听不见吗?”女生问。
男生哼笑一声,“肯定的,这还能有假,赵项明连照片都发了。”
女生“啊”了一声,有些好奇,“他哪只耳朵听不见啊?”
男生扬了扬眉,发出一声轻佻的笑意,“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么,我告诉你,你就站在他旁边,故意小声跟他说话,他要是听不见...”
话还没说完,裴晰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你挡着我的路了。”虽然在致歉,但她声音却很冷。
那男生一愣,瞥了裴晰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嘴唇动了动,刚想发作的话咽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他旁边的女生却一下子恼了,直接推了一下裴晰的肩膀,“喂,你什么意思?”
她比裴晰矮很多,力气也不算大,裴晰只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直接伸出手,还了那女生一下。
那女生没想到裴晰会还手,踉跄一下,旁边那男生连忙扶住她。
“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女生重重地拍了一下男生的胳膊,眼里又恼又气,那男生见状,不得不走上前摆出一副撑腰的姿态,质问裴晰道,“你推我女朋友干嘛?!”
裴晰一句话把他噎住:“学校不让早恋,你们俩不知道?”
那男生倏地闭上了嘴。
脸上闪过一丝讪色。
旁边纷纷有人侧目,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要是招来教导主任,他就死定了。
女生见他那窝囊样,更生气了,她瞪了男生一眼,狠狠跺了跺脚,直接转身离开。
男生诶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裴晰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表情很淡。
她五官虽然长得甜,但是冷脸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唬人。
她把那两个人驱之脑外,一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幽黑的眼睛。
江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
裴晰一愣。
下一秒,江承直接走过来,隔着衣服牵过她手腕,低头看着她,语气很轻:“裴晰,和我过来一下。”
裴晰没有反抗,任由他牵着,被他牵到食堂拐角无人的角落里。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阳光从窗户洒进窗台和地面上,是一块明亮的矩形形状。
他们就站在这块矩形里。
“为什么要跟他们吵架?”江承垂眸看她,温声问道。
裴晰不语,只仰头看着他,双眼中一片倔强。
几秒之后,江承理所当然地在对峙中败下阵来。
“裴晰,你不用生气。”他微微地摇头,轻声说,“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裴晰终于出声。
她看着江承,眼中倔强更甚,吐字声声分明,像是什么有力的宣言,“我不喜欢别人说你的坏话。”
江承怔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又重复一遍:“我不在乎。”
他甚至笑了,语气称得上耐心和哄慰,被背后指摘讥讽的人反而在开导她:“别人讲你坏话的时候,你不是也当成耳旁风么?”
那不一样。
裴晰在心里说。
她抿了抿唇,沉默不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承似乎对她的倔强没有办法了,他喟叹了一声,“裴晰,你以后不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我。
话说到一半,喉咙却有些哽。
他想让裴晰离他远一点,不要维护他,甚至不必在人前和他说话。
他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她什么。
可这么简单的字句,就是吐不出来,在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是他的私心。
江承想,他原来是一个这样自私的人。
他自私到,一点也做不到主动把她推开。
舌尖仿佛僵硬,缓了又缓,他才开口:“裴晰,他们没冤枉我,我是真的...”
裴晰忽然打断他,“江承。”
她不想让他再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江承却已经下定决心。
他不想再骗她。
既然无法主动推开,不如直接坦然面对,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全盘接受。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接着说:“我这只耳朵听不见,是真的。”
他做好准备,迎接裴晰眼里的惊讶、嫌弃、或是被欺骗之后的恼怒。
声音越来越沉。
像是在进行什么罪状陈述,一股脑地说出来,带着一种等待宣判的视死如归。
“之前在电影院,我也骗了你。”
“你给我耳机,其实那天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沉着声腔又重复一遍:“我骗了你。”
说完之后,他的肩膀松了松,似乎像是一种如释重负。
但没有人知道,衣服之下,他的整个脊背都坚硬无比。
江承的眼睛变得更黑更沉了,看着裴晰的眼神幽深似夜。
裴晰没有说话。
她沉默的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像是一种凌迟。
江承的眉眼垂下来,身侧的手臂已经绷得像铁一样。
过了几秒,裴晰忽然出声:“我还欠你一件事呢,你记不记得?”
江承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本能地顺着她的话点头,“嗯。”
裴晰说:“我当时说,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都绝无二话。”
她顿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你现在可以使用啦。”
江承完全怔住了。
耳畔传来裴晰轻柔的声音:“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江承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
她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这是她给他的机会。
只要他跟她说,以后离他远一点,她就会答应。
而同样,反之亦然。
他一时没有出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裴晰一直耐心地等着他。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急,仿佛无论给他多久的时间思考都可以。
直到能想出他最想说的那个回答。
于是,江承喉结滚动了两下,轻声问她:“你能原谅我吗?”
裴晰笑了笑,琥珀色瞳仁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点头说:“当然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