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只有风在每个角落里卷起“呜呜”的声音。
郊外的别墅里,一楼的厅灯火明亮。
彭宇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愁眉紧锁。对面沙发里坐着眉眼妩媚的彭器,半晌,仿佛有些不耐烦了,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子,开口道:“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这么冷的天,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抱个女人睡觉。”彭器懒洋洋的态度触怒了彭宇,他抬头瞟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掐熄在烟灰缸里,直起身子说道:“那个石矿,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个石矿?”彭器一只手摸了摸耳朵,耳垂上戴了一个闪闪的耳钉,态度依然懒洋洋的,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在他眼里。
“还能是哪个石矿?彭器,你别跟我装蒜!”彭宇火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是说那个出事的矿?那矿是李大根的,关我什么事?你朝我吼什么?哥,不是我说,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差啊!要是让妈知道了,她一准难过!”
“你别跟我提妈!”彭宇瞪着他,胸口猛烈地起伏。彭宇的爸死得早,是他妈一手拉扯他们俩兄弟长大,她是一个很聪慧的农村女人,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她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学,兄弟俩从小就敬重她,最怕她生气。
“哥,说实话,这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彭器耸了耸肩说道。
“过去了?”彭宇瞪着他,“谁跟你说过去了?这件事才开始呢!说吧,这石矿到底怎么回事?”
“哥,你怎么就如此笃定这矿和我有关系?”
彭宇冷哼一声:“要不是和你有关,你会允许它存在?还有,这个矿,如果背后没有人,它的石子、石粉这些是怎么运出去的?要不然,村里会一直都不知情?”
“哥,你也太高看我了,虽然我在绩城镇石矿界也算一个人物,但我还没到只手遮天的程度。”
“你不用和我扯,我知道,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干系。”彭宇说道,“彭器,这件事,目前还是我在压着。但我知道,这件事早晚压不住,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是小事。你最好端正态度,要不然到时候查出来,我也罩不住你。”
彭器端起茶几上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一张脸也阴沉了下来,说道:“哥,即使真查出什么来,和我也没关系。那矿是李大根的。”
“背后的人是不是你?”
“什么是背后的人?我和他之间不存在台前幕后的关系,我们只是单纯的商业关系,我买他的产品而已,至于他矿上的安全事故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彭器不以为然地说道。
彭器做老板多年,对于很多原则性的政策,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他当然知道非法石矿一旦出现事故,责任不小。但他只是石矿的一个主顾而已,责任再大也不可能推到他身上。
但彭宇却不这么想。他目光幽幽地说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彭器。只要看到你彭器,大家就会想到我彭宇。既然你和这个石矿有生意往来,那么,你就很清楚这个石矿的性质,那么我这个镇长还能说不知情吗?”
彭器摊摊手:“这可是欲加之罪了!如果组织上要和你这么算账,哥,那便是有人要对付你了,即使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另一件事。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能说,他一辈子就没做过一件错事?再说了,我是我,你是你,难道我的事,你都应该知道?”
“彭器,你不懂。在官场,有很多事情,你是没有机会解释的。”彭宇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彭器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彭宇。
“如果这起事故只是一起单纯的意外事故,那还好说。但我怕,这背后还有其他因素。听说,那个炮手跑了,派出所已经介入调查。还有,安全生产的分管领导是徐海涛,这人身上有一股子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耿直劲,所以,有些事我怕到时候失去掌控。我今天叫你来,就是给你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你最好小心点,特别是,不要乱说话。”彭宇交代道。
“徐海涛?”彭器不屑地撇撇嘴,“我就说,不能让他分管安全生产,你偏不信,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彭器,你要清楚,不管你是谁,都不可能一手遮天。我只是一个镇长,班子成员分工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区里还有组织部和区委领导呢!”彭宇说完,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他一直心神不宁,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一睡着,便会梦到那天雨中的现场,还有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有时候,他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可是,他有的选择吗?如果把当场死亡数据报成4,又能改变什么?无非是给他和徐海涛身上套上一个更紧的箍而已。可是,自从他把死亡数据报成1后,他就一直睡眠不好。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总是会在某个梦的转角处突然涌出来,让他惊醒。
他轻叹一声,看来,今夜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徐海涛看着林青桐的车走远,正欲回身沿河边走走,无意间,竟瞥到一辆黑色车子里一张熟悉的脸,他猛地一震,想要仔细辨认,只见那车已经往前开去。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徐海涛拦下一辆出租车,让它跟了上去。
那辆黑色的车,是奥迪车,但看起来并不是政府里的公车。徐海涛感觉心跳得很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卑鄙。但是,他却忍不住地想要去看个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秦岚岚。
黑色的车子沿着河滨路一直往西开,最后在一家咖啡屋前停了车。徐海涛让出租车也停了下来,却没有下车,他拽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子,然后,他看到后座的车门开了,一个高挑修长的女人穿着一条黑风衣走下来,柔顺的黑发披在肩上,仿佛是有些冷,她用手裹了裹风衣,然后往前走去,黑色完美地突出了她的气质和气度。徐海涛很确信那就是秦岚岚。见到她,他才知道这些天他到底有多么想她。这一瞬间,思念如八月的钱江大潮汹涌而来,砰然有声,但,当一个男人伸出手搭上她线条优美的肩膀时,仿佛是有寒潮突然涌来,瞬间冷冻了徐海涛心中那满腔的柔情和膨胀的思念,他感觉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司机提醒他:“先生,你要下车吗?”
好半晌,徐海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却有些沙哑:“不用,掉头,去太平小区。”
回到屋子,陈盼盼不在,屋里冷冰冰的。徐海涛开了灯,在厅沙发上怔怔坐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无法自控的悲伤中走出来,然后,他去洗手间冲了个澡,找出曾国藩传看了几页,才并不平静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徐海涛是被电话吵醒的。一看,是安监办主任徐茂荣的电话,他忙按了接听键。徐茂荣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寻常的兴奋感,仿佛野兽嗅到了猎物一般,说道:“徐镇长,我偶然中查到一个信息,那个炮手,竟然是区宣传部严部长的远房亲戚,听矿山管理员说,当时就是他托人介绍来的。”
徐海涛拿着手机,怔怔地坐在床上,脑海里却忽然闪现出昨晚咖啡馆门口那个穿深色外套的男人,那只搭上她肩膀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压迫得紧了,胸口猛地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消息确切吗?”
“确切。我托人查过了,他是严修身姨婆的孙子。”徐茂荣说道。
“好的。这是一条很有用的信息。”徐海涛说道,“你辛苦了。中午请你去外面吃饭,叫上安监办其他人。”
“好。谢谢徐镇长。”
挂断电话,徐海涛脑海里都是严修身这个名字。他看着手机,很想打电话给秦岚岚,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拿着手机看了许久,他最终还是没有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理由,而他也不需要那个理由,他要的,无非是她而已。
他自嘲地笑笑,掠过了这个问题。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更重要的事。他必须尽快弄清楚,那个炮手的失踪和严修身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有,事故是不是炮手故意为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刚到镇上,徐海涛便被彭宇叫进了办公室。这几天,彭宇脸上明显少了笑意,整个人也仿佛削瘦了不少。看到徐海涛走进办公室,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刚才,区长秘书打电话来,要求我们今天下班前将这一次安全事故的事故原因报上去。这件事,你去处理吧。材料报上去之前,给我看一下。”
徐海涛看着他,不知道是否该将炮手和严修身的关系说出来,而且,这一层关系和这起事故之间是否有着某种联系也并不明朗。略作思索,徐海涛还是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说道:“好的,我尽快去办。”
正要转身出去,彭宇喊住了他,说道:“海涛,这石矿必须是合法的。否则,我和你逃不脱监管不力的责任,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