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很快就没时间想学校的事了。
因为凯瑟琳回家了。
出于不多的礼貌,我没有过问他家里的具体状况,可从窗缝里传出的咳嗽声来听,凯瑟琳显然病了。
……呃,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半夜出门时刚好路过他家,正巧碰上睡不着的凯瑟琳在紧闭的窗边一边站着,一边捂着嘴咳嗽。
我就想不太明白她病了为什么还要下床,可我又不能跑过去,亲自问她怎么大半夜站在窗前发呆。
会被打的,我不想被打。
于是我只是谨慎地停在了附近的阴影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那层有些落灰了的玻璃去看凯瑟琳。
——她很瘦,肩膀处的骨头被薄薄的皮裹住,哪怕披了毯子都能看出锋利过头的线条。略显空荡的灰色长裙遮住了凯瑟琳的身体,只能在她剧烈咳嗽时勉强瞥见惨白的皮肤。
那头略显枯燥的短发无精打采地贴在她的耳边,我顺着那几缕发丝望过去,却看不清她的脸。
也许是灰尘,也许是反光……她的脸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在我打量她时,她又咳嗽了起来。
凯瑟琳在尽力压低音量,可我仍能听见她上不来气的喘息和干呕,她如同杂草一般的黑发颤抖着,在被冷汗浸湿了的皮肤上划出一条条印记。
这具消瘦过头的身体在黑云滚滚的夜晚显得十分可怕,我都感觉和三流鬼片有的一拼了。
我身后此时传来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我认出了这个脚步声,于是连头都没回,继续看凯瑟琳站在窗前发呆。
一只手猛地摁在了我的后背上!
我岿然不动。
“咦?”猫女探头,“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小女孩?”
浓重的血腥味从她的腰腹部漫开,本来还准备冲她翻白眼的我立刻站起,简单观察了一下她受伤的大概位置。
这人半夜出门时喜欢涂口红,所以从嘴唇颜色上看不出什么,姿态还是很优雅,如果不是能闻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我都要以为她刚偷完东西回来呢。
“你惹什么祸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要死别拉着我一起死。”
猫女一下子就笑了,她摁住腹部,像是被雨浇湿的泥巴那样开始歪歪扭扭。
“别笑了!”我真的开始害怕了,“你快去找医生啊!那个什么汤普金斯的诊所还开着,你——”
“帮我个忙,”猫女根本不听我讲话,“拿着这个,然后跟我走。”
她从腰间摸出一枚闪闪发亮的东西,它只有我一个指节那么长,表面还泛着古怪的金属光泽。
……我嘞了个大盗啊!你又偷啥了?!
“我不!”我惊恐地退后,还不忘疯狂观察四周,生怕下一秒窜出来个什么东西把我和猫女一起嘎了,“不对,你为什么要给我?我们很熟吗?”
猫女捂在腹部的掌心湿润了起来,她俯下身,用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盯住了我。
“不不不不不,”我说,“你该去找汤普金斯医生,或者蝙蝠侠,实在不行还有罗宾——”
——你不应该找我。
可猫女就像完全听不懂人话一样,她沾着血的手指摸上了我的额头,轻轻点了点。
“诶呀,他们可和你不一样,小老鼠。”她说,“你是不同的。”
“不同在哪?”我问,“是因为只有我没工作吗?”
猫女好像噎了一下。
她抹在我额头上的血渐渐失去了温度,黏腻得令人不适。
我最后还是接过了那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因为我感觉要是再不松口,猫女能一直耗到天亮。
哪怕受了伤,身着贴身制服的女人在高楼之间跳跃的动作依旧灵活,我们飞过巨大的广告牌,在虚幻的霓虹灯光里,屏幕中韦恩的蓝眼睛显得十分模糊,有种他在隔着屏幕看着我们的感觉。
“我们现在要去哪?”那个小小的东西仿佛在我胸前的内兜里燃烧,令我的心脏因为紧张而怦怦乱跳。
“我家。”猫女很平静。
我:“……抱歉,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现在需要去我家,或者落脚点。”猫女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虚弱,“随便你怎么称呼。”
我被震撼到了。
“你没吸入什么毒气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你现在头脑足够清醒吗?”
猫女没有回答我,她落在了一栋大楼的顶部。在我的注视下,她拉开一道暗门,然后——
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等等!等等你别晕啊!”
好在猫女没真的晕,险些一头栽进暗门里的她缓了缓,顺着绳梯爬了下去。没爬过这么花里胡哨的梯子我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她。
顺着梯子往下滑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猫女很快就落到了通道底部,她摸索片刻,找到了黑暗中的门把手。
我是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落到她身后的——然后差点被喷涌而出的猫咪们吓得蹿回绳梯上。
这堆白的黑的黄的花的,相当柔软的动物们喵喵叫着,前仆后继地往猫女的小腿上扑。
……吵得我都有点耳鸣了!
“扶我一下,”猫女有些踉跄,“别担心,它们不会乱咬人的。”
意思是如果你一声令下它们真的会咬我吗?
蝙蝠侠训练知更鸟,你训练猫是吧?
我尽量不去看脚下那些圆溜溜的大眼睛,走到猫女身边,思考着要怎么扶她。
然后我的头顶突然一重。
?
“往里走,”将胳膊毫不气地支在了我脑袋上的猫女说,“走到那个沙发前,看见了吗?”
“我到底在今晚扮演了什么角色?”我问道,“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拐杖。”猫女说。
我:“……”
她倒进沙发里,一边使唤我拿来放在茶几下的医疗箱,一边粗暴地扯开制服,露出看起来相当惨烈的伤口。细细的血丝淌过起伏的肌肉线条,将淤青和伤痕染得乱七八糟。
猫咪们逐渐围了过来,担忧地喵喵叫着。
“呃,”我说,“我现在要做什么。”
“缝过衣服吗?”猫女推开一只细长的黑猫,“也懂给伤口消毒吧?”
“……你什么意思。”
“帮我缝一下伤口,”猫女轻轻摆弄起了她的面罩,并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用那些肉色的线,缝完后记得用有蝙蝠图案的喷雾罐喷一下。”
我不太想问她是怎么拿到那个看起来就很‘蝙蝠侠’的喷雾罐的。
说实话,我其实不是很害怕——我爹死前的场景可比这个吓人——也不太担心,因为是猫女主动提出让我缝的,要是缝的不好那也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
……所以她为什么不去汤普金斯的诊所,医生不是比我靠谱吗?
我又想起那枚小小的,长得有点像石子的金属物件。它正静静地躺在我的口袋里,已经被体温焐热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猫女受伤和这玩意有关?
反正不追求美观,我确认缝好后就将喷雾罐对准了伤口,摁下了按钮。
沉重的苦味立刻在屋子里散开,本来围得很紧的猫咪们立刻后退,发出疑惑的咕噜声。只有一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白猫还留在原地,浅粉色的鼻子皱巴巴的。
“咳咳,”猫女显然也被喷雾的气味熏到了,“卡尼,好女孩,快退开。”
毛蓬蓬的白猫犹豫着咬住了我的脚踝。
虽然没什么痛感,但我还是惨叫了一声,吓得卡尼瞪大了眼睛。
皮肤上全是冷汗的猫女给自己扇了扇风,疼痛会快速消耗精力,她肉眼可见地没刚找到我时那么精神了。
我茫然地坐在了地毯上,双眼放空地看着手中沾血的银针。
……我今晚本来是想干啥来着的?
……哦,对,一开始是想出门勘察一下东区最近的动静,结果路上看见了凯瑟琳。凯瑟琳在那咳嗽,我就看了一会儿——刚想到她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更需要去医院的猫女就来了。
……结果就被当成免费佣人了。
“嘿,”喷雾似乎起效了,猫女动了动身子,低头看向我,“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在想怎么用喷雾把你呛死。
“别生气,小老鼠。”女人伸出手,用指腹用力抹去了我额心干涸的血迹,“下次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我惊悚地抬头:“你还有下一次?”
猫女似乎真从我和她的对话中得到了什么乐趣,那双绿眼睛弯了弯,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她的手指从我的脸侧滑下,顺着脖子一路来到胸口。她没脱制服手套,尖锐的末端抵在我的衣服上,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爪子。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别人,气氛可能会因为她的手指过于暧昧的滑动方式而变得古怪起来,可坐在这里的是我。
“闲得没事干可以找个韦恩偷偷,”我拍开她的手,“我的报酬呢?被这么唐突地拽过来,你总不能什么都不给我吧?”
“真小气。”猫女回到了正常模式,尾音沙哑又轻柔,“好吧……你要不要跟我学东西?”
我一愣。
学什么?学怎么偷东西吗?
诶不对,好像真的还可以,毕竟她可是猫女……
“不对,”我问道,“为什么是我?”
猫女的眼神突然游移了一瞬间。
“算是补偿吧。”她说。
补偿?你干什么了,才需要补偿我?
我顺着绳梯爬上去时还在想这件事,那个暗门有点难开,我费力顶了半天都没顶开。就在我蓄力,即将全力撞上去时,暗门却突然开了。
没收住力的我:“!”
我的上半身啪的一下就钻了出去!
“什么情——”我抬头,“况……”
蝙蝠侠沉默地扶着暗门,和我四目相对。
一阵可怕的死寂。
有微风吹过,扬起了他漆黑的披风,也唤醒了我的大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惨叫出声,飞速向通道里缩去!
蝙蝠侠明显想松手,用暗门摁住我——为什么有种老鼠夹抓老鼠的既视感——但他松到一半时硬生生又抬了起来。
“等……”
在他低沉而可怖的嗓音中,我松开绳梯,通过自由落体的方式短暂逃离了恐怖蝙蝠人的语音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