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
“做什么花了那么多?”
“之前萧大人生辰,我仓促间备下的贺礼太过寒酸,便想着再补份好的,那笔银子就花在这儿了。”
沈苍心说,这倒花的对地方。
“那今日要钱又是做什么?”
“前不久戬宁侯府的公子不是在广仁堂门前闹事吗?萧大人得知了特意来给我们撑腰,这份恩情不得好好报答一二吗?”
“这倒也是。”
见她说得句句在理,沈苍便心甘情愿地掏了银子。
给完他就后悔了:“你为何不去管你娘要?”
“因为我娘没来找我帮忙出主意啊。”
“……”沈苍一时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咂巴了两下嘴,道:“说吧,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你祖母同意琬娘进府。”
沈栖姻秉持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处事原则,也没再跟沈苍打哑谜,而是直白地说:“祖母最看重的,是子嗣。”
“可您瞧瞧如今大哥和二哥的样子,别说光耀沈家门楣了,怕是娶个媳妇延续香火都费劲。”
“若是这个时候,琬姨的肚子传出个好消息,祖母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大乖孙流落在外吗?”
沈苍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对呀!”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沈栖姻心说就你那个蒜瓣儿大的脑子,想不到才是正常的呢。
沈苍自认为得了妙计,兴奋得不行,兀自嘟囔着:“对对对,老太太就喜欢孙子,只要琬娘有了身孕,眼下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到时候,只怕不等我说,她自个儿就主动提起要接琬娘进来了。”
可说着说着,沈苍脸上的笑容却又渐渐凝固。
这孩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便是他们扯个谎骗老太太,可这身孕来得这般凑巧,难保老太太不会怀疑,届时再找了其他人来把脉,不就露馅了吗?
啧,这就难办了。
待要再问问沈栖姻吧,又想着她到底是女儿,这事同她说只怕不合适。
但又转念一想,左右接琬娘进府的打算都告诉她了,也不差这一件了,便硬着头皮说:“有喜这事只怕非人力可控啊。”
“谁说非得真的让琬姨有孕了?”
“可是,若要做假,那你祖母找了其他人来给琬娘诊脉,不就弄巧成拙了吗?”
“那您就让他诊不出来了啊。”
“这……”
沈苍眉头紧皱,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栖姻:“姻儿啊,爹爹当局者迷,实在是想不出来。”
“您还能干点啥?”
“……怎、怎么能这么跟爹爹说话呢!”毕竟有求于人,沈苍也不敢轻易耍脾气。
沈栖姻细数着手里的银子,分神说道:“您是为的什么被抓进的栖鹰阁,忘啦?”
沈苍现如今一听到“栖鹰阁”三个字,头上就忍不住冒冷汗。
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宫中的丽贵人假孕争宠,他作为曾经给她看诊过的太医自然也难脱嫌疑,便被抓进了栖鹰阁接受调查。
“你的意思是,叫我用丽贵人的法子?”
“对啊。”银子数完了,沈栖姻又将那些小可爱一个个地收回钱袋子里:“连那些太医都没有诊出那喜脉有假,祖母找来的郎中能看出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这倒是万无一失,但是……”沈苍面露为难:“我不知道丽贵人用的是什么法子啊。”
他要是知道,当时不就诊出来了嘛。
而且被从栖鹰阁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只说丽贵人假孕一案不关他的事,至于来龙去脉,也没人跟他解释啊。
沈栖姻听了这话,装银子的手不禁一顿。
眸光微动,她一脸诚挚地对沈苍说:“我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沈栖姻一副“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的表情。
沈苍瞬间恍然。
一定是萧世子告诉她的!
否则像丽贵人假孕这样的宫中秘辛,自己连老太太都没敢讲,她哪里有渠道得知!
如此,沈苍也不敢追问,只老老实实地听着。
沈栖姻说:“丽贵人被诊出喜脉,是因为她服用了一种药。”
“而这种药,我师弟就会配制。”
“五十两银子一颗。”
沈苍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你说多少?”
“五十两。”
“怎么这么多?”
“嫌贵您可以不买啊。”
沈苍一脸郁结。
为了接人进府,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他不死心地问沈栖姻:“你们好歹师兄弟一场,他就不能直接把配方告诉你,我自己可以去配啊。”
“或者,哪怕便宜点也行啊。”
沈栖姻将钱袋子上的抽绳一拉,语气淡淡地说道:“您还想要配方?您怎么不说直接把广仁堂要下来呢?”想瞎了心了。
沈苍的确是嫌贵,但又不能不买。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还是决定花这五十两。
沈栖姻让他直接拿银子去广仁堂找三娃买,得了药一并就给蒋琬送过去了。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沈夫人也来了海棠院。
沈姑娘心里开心地念叨着“又有生意了”,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相较之下,沈夫人可就是急躁了不是一点半点。
“你父亲方才又出府去了,一定是又去见那个小蹄子了!”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要接那小狐狸精进府了。”
“都这会子了,你也不帮我出个主意!”
可她越是急,沈栖姻就越是气定神闲,她慢悠悠地说:“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非人力可以左右,如今爹要纳妾也是一样的。”
“别说我这个当女儿的不好管,便是祖母身份摆在这儿可以管,那也得管得住才行啊,您看父亲听她的吗?”
沈夫人不甘心地说道:“那照你说,我就只能忍着?”
“这倒也不是。”
“你有主意?!”沈夫人立刻来了精神。
“有是有,只是我为何要告诉您呢?”
“你……”沈夫人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你娘!”
话音方落,沈栖姻却抬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了,她平静道:“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您用不着每次都强调。”
“您是我娘,可那又怎么样呢?”
“您是关心疼爱过我,还是在祖母和父亲责怪的时候保护过我?都没有吧?”
“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就有事说事,别讲这些虚头巴脑的。”
“您与其反反复复地提及您是我母亲,不如直接拿银子来实在得多。”
沈夫人呆若木鸡,仍旧不敢相信这是从沈栖姻口中说出来的话。
她是她娘!
是她的亲娘啊!
她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心肝的话来?
而更让沈夫人感到害怕的是,她不认为沈栖姻是一时赌气说说而已,如今的她,是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她身为母亲,作为长辈,自然是不愿意被自己的女儿拿捏的。
可是放眼整个府里,除了沈栖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求助谁。
默然片刻,沈夫人最终还是愤愤不平地问道:“行,从今往后,我就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香兰,去取银子来!”
沈栖姻淡定补充:“五十两。”
“你!”沈夫人气结,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便只将怒气发到了香兰的身上:“还不快去!”
香兰苦哈哈地应了声“是”,心说我还能飞是咋滴!
等她取了银子回来,沈夫人往沈栖姻面前一撂,十分硬气地说道:“这下能说了吧?”
沈栖姻笑眯眯地接过银子,说:“你想收拾蒋琬,就要先接她进府。”
沈夫人当时就想把银子抢回来了。
“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她压根没瞧上:“我就是不想让她进府才来找你的,你可倒好,倒帮起那个小贱人来了!”
“那我问您,您拦着不让她进府,您能得到什么?”
“父亲会就此收心,从此和您相亲相爱?”
“不,他不会。”沈栖姻语气笃定道:“您越是阻拦,他就越是想要跨过重重阻碍和她在一起。”
“甚至他会认为,您的阻拦让蒋琬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会竭尽所能地想要弥补她。”
“而弥补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给她花银子。”
“您瞧,到头来您闹了个人财两空。”
要说一开始的时候沈夫人还有些劲儿劲儿的,那么在沈栖姻这几句话出来之后,她就彻底蔫了下去。
的确,自己阻拦了个寂寞,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可是——
“难道把人接进府里,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存在,但不会存在这么多。”沈栖姻一一细数:“首先,您把人弄进府里来,人在您眼皮子底下,还不是您想怎么搓磨她就怎么搓磨她?”
“其次,她进了这个家门之后,一应花销祖母都是看在眼里的,父亲倒是有意偏袒,但祖母能舍得那个钱供她挥霍吗?”
“在这件事情上,您和祖母是一条船上的。”
顿了顿,沈栖姻意味深长地看向沈夫人,说:“我再给母亲提个醒儿吧。”
“父亲整日出府去找她,二人都当起夫妻来了,万一哪日她再怀个孩子,怕是祖母就不会跟您一条心了,届时您的处境岂不被动。”
“不如趁眼下,早早将人接进来,于外,可化解几分您如今善妒的名声,于内,也免得再与父亲鸡声鹅斗。”
沈夫人暗暗点头。
没错!
自己好歹是正房,又掌着家,要摆弄她一个妾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便是暗中给她下点药,杜绝她生子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光是想想,沈夫人都觉得激动。
这五十两花的值!
心里有了主意,沈夫人也不耽搁,当即便叫人备车,又去了桂花巷。
沈苍还以为她又是来找事儿的呢。
他扫把都操起来了,结果却被告知,她是来接蒋琬进府的。
这峰回路转,打得沈苍和蒋琬措手不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药白买了!
第二个反应是:还好还没吃呢,要不退了?
毕竟是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因此在回府的路上,沈苍还真就去了广仁堂,想仗着沈栖姻的面子,让三娃把药给退了。
结果三娃说:“药物售出,概不退换。”
沈苍明示道:“我是沈栖姻她爹……”
“你是我爹都没用。”三娃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强硬:“这是药,在你这过了一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给你退了也不敢再往外卖了,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这能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检查啊。”
“诶!”三娃摆手:“人外有人,万一你手段高明我查不出来怎么办?我不做那托大之事。”
无法,沈苍只得拿着这已然没了用处的药回了沈家。
沈夫人安排蒋琬住进了从前周姨娘住的院子。
沈苍的脸色当即就跟踩了屎一样。
不过想着人已进府了就好,也犯不着再为了这点子小事争论不休。
这件事的最后,似乎每个人都很满意。
当然最满意的还是沈栖姻。
一百两银子,甚至都够她往新买的宅子里置办家具了。
她最终从萧琰帮她挑的那五座宅子里选了相对较大的一个,琢磨着万一日后师兄和师弟他们娶了媳妇,也好有地方落脚。
她已买了几个下人进去打扫归置,以便日后随时能够入住。
这日晚间,沈栖姻奋笔疾书地在那算账,看自己手头还剩下多少银子,忍冬昏昏欲睡地趴在床上,声音糯糯地说:“阿姐,那铺面的名字您想好了吗?再过两日可就要开张了。”
“你念书也有一阵子了,你来起吧。”
“我?!”忽然被抽查“功课”,忍冬“垂死病中惊坐起”,瞌睡都吓没了。
“试试。”
在沈栖姻鼓励的目光注视下,忍冬挠头道:“那、那我想想……”
话落,窗户上传来熟悉的“啪嗒”一声,让忍冬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嘿嘿,准是萧大人来了,阿姐你快去吧,起名的事还是明儿再说吧。”说完,她跟条泥鳅似的钻进了被窝里,只留给沈栖姻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
沈栖姻无奈地摇头失笑,起身往外走。
门一开,萧琰不等她让,自己便走了进来。
倒是沈栖姻因为他这举动愣了一下,心想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啊,这人第一次进她闺房时还颇为局促,没想到如今自在的跟回自己卧房似的。
掩上门,沈栖姻看向他问:“大人这会子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他有些欲言又止。
“嗯?”
“你可以不必叫我‘大人’的。”
沈栖姻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叫他“大人”叫他什么?
她想了想,试探道:“世子爷?”
萧琰敛眸。
沈栖姻立刻改口:“显然不对!”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琰被她这求生欲满满的样子逗笑,一时间,心里那点微乎其微的别扭心思也烟消云散,坦诚地告诉她说:“……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怎么行!”
“为何不行?”
“那样太失礼了。”
“我们之间有这么生分?”想到什么,他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噢,也难怪,毕竟沈姑娘与我不熟。”
“……”她好像是被“阴阳怪气”了。
踌躇片刻,沈栖姻觑着萧琰的神色,轻声唤道:“萧、萧寒玉?”
一个名字,便叫某人红了脸。
沈栖姻原本觉得没什么,可眼见他的脸越来越红,就跟她调戏了他似的,便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最后只能转移话题道:“大……你、你还没说是来做什么的呢?”
提及正事,萧琰敛起眸中的荡漾,瞬间恢复严肃脸,问:“原本只是过来送样东西给你,不过经过一处院子时,听见了些动静,我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谁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