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哪是那么听话的人。

    想都没想便反唇相讥:“不欢迎我?欢迎你?你能给魏恒治病?”

    “还有啊,我不会滚,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

    “你!”

    江寄谣恨得牙根痒痒。

    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她早就听说她伶牙俐齿,从不在嘴上饶人,看来传言不假!

    因此,她及时调整情绪,不让自己轻易被沈栖姻激怒,然后摆出小姐的款儿,高高在上地说道:“你别以为自己会点医术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

    “想着你姐姐进了这府里做妾,你眼馋了,便借着看诊的由头整日往这府里来,想趁机勾搭上我表哥,也被他收做房里人对吧?”

    闻言,沈栖姻眸子沉了沉。

    负责给她引路的婢女听了江寄谣这话觉得有些过分,便连忙对江寄谣说:“表姑娘快别说了,神医来咱们侯府,原是侯爷和夫人亲自请的……啊!”

    她话未说完,却突然挨了江寄谣一巴掌。

    后者怒声斥道:“我说话,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那小丫鬟捂着火辣辣的脸,连声应“是”,连气都不敢出了似的。

    沈栖姻上前一步,将她掩到了自己身后。

    江寄谣轻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讥讽道:“是我表舅和舅母待人有礼,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士之女罢了,同那些商贾之女一样下贱!”

    沈栖姻挑眉:“你高贵?”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盯着自己表哥收了几个房里人。”

    “一言不合就打骂下人不说,还一张口就‘下贱’长,‘下贱’短的。”

    “江姑娘,你可真‘高贵’啊。”

    话落,江寄谣瞬间就压不住脾气了:“你居然还敢还嘴?!”

    “怎么?你没听清?”她越气,沈栖姻就越平静:“记不住的话,我可以帮你刻碑上。”

    “虽说祸害遗千年,你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上这碑文,但王八都不能长生不老,更何况是你了,别着急。”

    “你……”

    江寄谣见自己说不过她,情急之下便欲故技重施。

    扬起手,又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武安侯府的上空。

    只见江寄谣的掌心扎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光泽。

    沈栖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疼到近乎扭曲的一张脸。

    “你敢拿针扎我?!”

    “可不敢乱说啊。”沈栖姻语气温柔,像是在说“乖孩子一般都不胡言乱语”似的:“我可没动,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江寄谣:“你瞪眼说瞎话!”

    沈栖姻却道:“那也比不上你,你是真瞎。”

    “这针就在这,你非要往上扇,怨得了谁?”

    “你、你……”

    江寄谣目光凶狠地瞪着她。

    沈栖姻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呢,谁知她“你”了半天,最终却只是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告诉姑奶奶去!”

    说完就跑开了。

    沈栖姻丝毫不在意,抬脚朝魏恒的院子走去。

    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心提醒她说:“表姑娘很得老夫人欢心,满府上下无人敢惹,神医今日得罪了她,怕是不好收场。”

    “那她和魏三公子比起来,老夫人更在意谁?”

    “那自然是三公子了。”

    沈栖姻便没再说什么,只在那小丫鬟将她送到地方时,给了她一小瓶消肿化瘀的药。

    进得魏恒房中,武安侯和侯爷夫人都在。

    沈栖姻向他们见礼后,便和上次一样,先给魏恒弹了一小段他哼的曲子,然后才开始为他施针。

    她发现,他并非如侯爷夫人所言的那般神智不清。

    前次给他施针时,他叫声之骇人,连廊下的鹦鹉都吓得拿脑袋哐哐撞笼子,试图冲破牢笼远远逃开。

    侯爷夫人更是哭得不行。

    可这次,魏恒却意外地能忍。

    沈栖姻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食指咬得血肉模糊了。

    她总觉得他这样,是为了不让武安侯和侯爷夫人担心。

    魏恒侧过脸枕在枕头上,剧痛之下出的汗让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的一般,面色发白,但眼睛却清澈黑亮。

    沈栖姻帮他包扎好伤口后,对他说:“下次我帮你准备一方帕子。”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好吗?”

    她想试他的反应。

    让人惊喜的是,魏恒还当真点了点头!

    明眸豁然亮起,沈栖姻再接再厉:“那你开口回答我,好,还是不好?”

    他却不肯吭声。

    沈栖姻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便没再逼迫他。

    行针结束,照旧给他弹一支他自创的小曲。

    不过这日离开侯府之前,沈栖姻将魏恒哼过的调子写成了曲谱,交给了侯爷夫人,并道:“府里若有会弹琴之人,可多为公子弹奏这几支曲子。”

    她大胆猜测,魏恒不发病的时候看起来也凶巴巴的,多半是他弹不出自己哼出的曲调,自己给自己气着了。

    侯爷夫人接过曲谱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寄谣会弹!”

    “她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赏花宴那日,不知姑娘可曾见到?”

    “嗯,方才刚见过。”

    没吵过她,气跑了。

    侯爷夫人一听,立刻警觉起来:“她没冲撞神医吧?”

    沈栖姻:“她没‘撞’动。”

    接下来,沈姑娘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给侯爷夫人讲述了一遍方才遇到江寄谣后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江寄谣被针扎得嗷嗷叫时,武安侯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哈哈哈……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哈哈……”

    然后挨了侯爷夫人一拳,顿时就不“哈哈”了。

    收回拳头,侯爷夫人转而面对沈栖姻时,又恢复了那般温柔似水的模样。

    她一脸歉意地说:“今日之事,皆是寄谣的错,我替她向神医赔个不是。”

    “夫人言重了。”

    江寄谣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又是小辈,料想侯爷夫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不过她本也不是为了叫对方帮自己出气或是如何,只是未免江寄谣恶人先告状,她觉得还是自己先当那个恶人比较好。

    “神医大抵不知,寄谣那孩子自幼没了爹娘,是她叔父一家将她抚养长大,难免疏于管教。”

    “如今接到侯府来,老夫人也是疼爱非常,因此才养成她这般骄纵的性子。”

    话音方落,就听武安侯忿忿说道:“就是惯的!”

    “照我说,结结实实暴打一顿,看她还骄纵不?”

    闻言,沈栖姻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武安侯如获知音一般,激动道:“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就是欠揍!”

    然后又挨了侯爷夫人一记重锤。

    这下彻底老实了。

    从武安侯府离开之际,已时近黄昏。

    回到广仁堂,正赶上用晚膳。

    大壮在厨房“滋啦滋啦”地炒着菜,三娃抹桌子,忍冬摆碗筷,春生则是在给阿黄喂食。

    沈栖姻心底没来地划过一抹暖流。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大抵如是。

    吃饭的时候,沈栖姻的目光偶尔不经意间扫过三娃,明显感觉他在回避。

    她觉察到了,他这两日都躲着她。

    她猜,他应该是怕她问他,是否认识秦隶。

    可他这般抗拒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提及,她又如何问得出来,不如省点唾沫。

    回到沈家,沈栖姻向忍冬说起了熊鹿要授她武艺的事,她高兴得了不得,只恨不能立刻冲到栖鹰阁去找对方。

    沈栖姻想着习武辛苦,若再兼顾其他未免太过劳累,便对忍冬说:“不然,那笛子咱们便不学了?”

    谁知忍冬却严词拒绝:“不!奴婢要学!”

    艺多不压身。

    小孩子才做选择呢,她都要!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却忽闻外面“啪嗒”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门上。

    沈栖姻开门去看时,却并无异样。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院中除了那棵十里飘香的桂花树,一个鬼影子都不见。

    沈栖姻估摸着,许是哪儿跑来的野猫不小心碰到了门发出的响动,便关门落栓,准备就寝。

    可她才走到里间,还没坐上床呢,就又听得“啪嗒”一声。

    这次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沈栖姻和忍冬相视一眼,同时开了口。

    “是谁存心吓唬咱们?”

    “不会是有鬼吧?”

    第二句是沈姑娘说的。

    话音方落,又是“啪嗒”一声,于此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之际,那声音便显得尤为清晰,也格外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