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像更热了。哪怕昨夜里天公似乎是稍有愧疚的下了些雨,可干晒的大地在淋过雨之后又变成了蒸笼。大街上的行人也更少了,原本因为下雨错觉第二天会凉快些的人,在早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就又关门回去。东西两市,清晨热闹了一阵之后就又变得冷清下来,买过菜的人们纷纷逃离,总觉得反正都是蒸死,在家蒸死怎么也比在别处蒸死也要好些。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儿吐着舌头顺着墙根走,走一段就停下来歇歇,也不知道它最终要走到哪儿去,比人要勇敢些。偏偏是这么热的天气,这蒸笼一样的长安,有些地方,有些人心里,却冰的仿佛掉进了万年不化的冰窟。虽然朝廷还在有意压着,叶千办可能已经死在西蜀道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雁塔书院,四海堂。弟子们默默的坐在那,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就这样默默的坐在那,似乎是用沉默在抵抗着来自他们内心深处的严寒。很多四海堂的弟子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院长大人。可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叶院长已经成了四海堂这些年轻弟子心中的信仰。这里沉默就是主旋律,每个人的沉默又各不相同。见过叶无坷的弟子看着窗外,脑海里在尽力将那天相见的场景还原出来。没见过叶无坷的弟子不管是看着窗外,看着屋顶还是看着地面看着墙壁,他们也无法想象出叶院长的样子,一片空白。和四海堂不同,兵部快要炸了。原兵部侍郎崔昭气暂代尚书职权,此时的他脸色铁青。当初叶无坷才到长安的时候,崔昭气就下令兵部调动在长安的力量给这少年撑腰。在兵部一众大佬眼中,那出身山村的少年就是兵部的孩子。虽然这孩子出身可能不太方便拿在明面上来说,可叶无坷早已得到兵部几乎所有人的认同。兵部的大佬们私底下会有些互相看不上,遇到问题了,私人之间的矛盾顷刻之间就能放在脑后,才立国二十年,军人的团结还没散呢,看大宁的风气,军人的团结也不会轻易散了。“密报我看了。”崔昭气语气沉重。“信里说,益州府治罗怯胜当时抓了不少金雀镇的村民审问,一营战兵被困,叶无坷一人在前开路,杀伤无数,带着伤兵杀到距离寨门不过几十步远,洒血数里,身上有几十处伤,头......头被人割了去。”他说到这的时候闭上眼睛。“叶无坷虽然未在兵部任职,也非在战兵任职,可他知道自己是个将军,知道一个将军应该做什么。”“罗怯胜说,是他一怒之下没能控制住下令屠了金雀镇......可这事在我看来没那么简单。”他扫向众人:“诸位也都知道,九月大典之后夏侯大将军就将从东北边疆回来领兵部尚书,大将军进门之后如果问咱们......”“问咱们说,那个姓叶的小子仇报了吗一营战兵的仇报了吗我们怎么说说益州厢兵已经把仇报了”“大将军要是再问,兵部自家的孩子们被人杀了,地方官府上报说已经处理完,兵部就不过问了我们又该怎么说”“给我查!”崔昭气睁开眼睛,虎目含泪。“给我调派最精锐的人去益州查,我不管廷尉府怎么查,我也不管鸿胪寺或是御史台又或者是刑部怎么查,兵部就要有一个交代!”“去调人。”“是!”他面前站着的一群人整齐抱拳。与此同时,廷尉府。消息不知不觉间已经传开了,整个廷尉府都知道自家的叶千办被人害死在益州金雀镇。还在长安的所有千办都在张汤的书房外边站着,他们要等着副都廷尉从宫里回来。只要身上没有案子要查的,大家都聚在这了。刚刚组建的两千缇骑就在廷尉府门外的大街上整装待发,这支崭新的队伍看起来被一层杀气笼罩。就在这时候高清澄的马车在廷尉府门口停下来,骑士们全都看向那一身黑衣的少女。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她一声令下,两千缇骑就会随她南下。少女在廷尉府门口驻足,片刻后朝着缇骑抱拳行礼。两千缇骑见到这一幕,整齐的将大宁横刀抽出来,用刀身敲打他们坚固的胸甲。砰!砰砰!砰砰!肃杀之气,浩荡长街。未央宫。皇帝站在御书房东暖阁的窗口,看着窗外已经有大概一刻左右一言不发了。这间屋子里,所有人都一样沉默着。“陛下。”最终还是张汤打破了沉默。“臣请旨南下。”皇帝没回头,也没回应。得到消息就急匆匆赶到未央宫的大宁宰相徐绩则摇头道:“副都廷尉还请稍稍沉住气,此事绝非一场匪祸这么简单。”张汤道:“所以我才要南下。”徐绩道:“刚才的密信我也看过,从这信上细枝末节处来推算,其实那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叶千办还不能直接定论。”“我虽对叶千办不甚了解,从他过往查案的经历来看,他行事谨慎心思缜密,也许是以假死脱身。”“如果他没死,应该会想尽办法赶回长安,只要离开西蜀,最近的去处是东蜀道,以东蜀道廷尉府分衙的力量,很快就能将他送回来。”说到这他看向皇帝:“所以臣的意思是,稍微等上两三天,也不是干等着,该派人往东蜀道那边迎一迎。”“哪怕迎不到,派去的人也能一路直往东蜀,调派东蜀道的人手进入西蜀,不用西蜀本地任何官员参与其中。”张汤道:“假如叶千办真的没死,真的是假死脱身,那他也必然身负重伤,这种情况下他身边再没人又能坚持多久”徐绩道:“张都尉,你历来沉稳,现在长安是非常时期,难道你忘了”鸿胪寺卿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也恨不得马上就亲自去西蜀道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还是不得不认同徐相的话。他不喜欢徐相,也必须承认徐相的考虑确实更沉稳冷静。“这件事若是往深里想想。”徐绩道:“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西蜀道制造大案,尤其是要杀叶无坷,如此一来,长安城内必然震荡。”“九月大典在即,这个时候廷尉府若抽调缇骑南下,鸿胪寺也要抽调威卫南下,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甚至四海堂的弟子们都要南下......”“到大典时候,长安城人手奇缺,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只怕就是比叶千办在西蜀道遇害的事要大无数倍。”张汤沉默下来。徐绩看向关外月:“关寺卿以为如何”关外月道:“徐相所言......亦是我所担忧。”徐绩看向皇帝:“陛下,廷尉府刚刚组建的缇骑,本就是为了这九月大典而设,到时候不只是来自各国的国君和使节,长安城外数不清的百姓也会涌入。”“少了缇骑,少了震慑,而鸿胪寺威卫,专职负责各国国君诸部可汗以及使节安全保护,威卫调出,同样不妥。”“为了九月大典,诸部各衙的人都不够用,这是大宁立国二十几年来最为隆盛的一次大典,巡城的武侯从这个月起就不准休息了可依然难以维持秩序。”“大宁百姓有教化懂规矩遵纪守法,那些外邦来人多数野蛮,距离大典还有将近两月时间,长安城里的治安案件已经翻了一倍有余。”“叶千办和右前卫那一营战兵被害的案子要查,凶手要严办,可长安城也不能不管,所以臣的意思还是从地方上调人。”他再次看向皇帝:“陛下,臣觉得从东蜀道调人最为合适,现在就派人往东蜀道传旨,比长安城过去的人往西蜀道可能还快些。”“如果东蜀道的廷尉不够用,甚至......可以调东蜀道左前卫入西蜀道。”皇帝点了点头:“徐相老成持重。”他回头看向众人。“朕知道,九月大典的事让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从月初起,各部都在向朕诉苦说人手不够用。”“巡城兵马司和武侯全部取消了轮休,即便如此,涉及外邦来人的案子还是一日比一日多。”“一旦抽调走了廷尉府的精锐,城中治安更难维持,鸿胪寺上报说,这次来长安的外邦使臣队伍总计超过四百。”“尤其是西域和草原,诸国国君和诸部可汗是带着大批商队一起来的,西域那边粗粗统计要进长安的就有几千人,草原也有几千人。”“从古至今,中原王朝历来都说自己是天朝上国,所以历来重视邦交,待外客格外隆重。”“周时候,天子太山封禅,有一百余国的使臣队伍随行,那就称得上是万国来朝......现在要来长安的比那次万国来朝的人数还增加了何止十倍。”“大宁如果连待客都做不好,那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也就自然要笑话大宁,这不仅仅是脸面不脸面的事,是事关大宁对四方诸国的威压能不能成形。”“九月大典办好了,数百国使团亲眼见证了大宁之威仪,文礼之肃然,兵甲之隆盛,毋庸置疑,以后就是四方臣服。”说到这,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可话说回来。”皇帝眼神逐渐凌厉。“朕要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待客之事上,各部衙的全部精力也是在待客上,连叶千办和一营战兵被害的事都要往后靠靠,那朕以后没脸和百姓们说宁人至上这四个字。”“朕是大宁的皇帝,你们都是大宁的臣民,朕从立国之日就说过,朕要做的是让中原百姓都坚信,天下事不如宁事,天下人不如宁人。”“客人欢喜了那是客人的事,归根结底是咱们面子上好看些罢了......”他看向张汤:“朕知道瞒不住小橘子,她要南下就南下,她要带缇骑就带缇骑,你就不必去了,你那身子骨架不住来回奔波......”皇帝伸手摘下来挂在一边的天子剑递给张汤:“把朕的剑交给小橘子,朕在长安,亦在西蜀,持剑南下,如朕亲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没人想到陛下会真的让缇骑南下。张汤接过剑刚要谢恩,内侍总管冯元衣忽然快步到了门口。“陛下,西蜀道道丞谢无嗔已到宫门外候旨求进。”........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