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不吹,草不动,大家都好,保重保重。靠坐在躺椅上的叶无坷很满意这个躺椅,这可是他哥叶扶摇亲自做的,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做好,功能很多,制作精巧,当然最主要的是坐着就是那么舒服。他看着天空上飘过的云喃喃自语,是因为叶扶摇那个家伙带着三位老兵已经离开了弥泓城,他问他哥你还要去哪儿,他哥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哥还说,西疆很好,要多好有多好。叶无坷知道他哥说的好和寻常人以为的好根本不是一回事,他哥已经是五品将军了他很高兴,特别高兴,可他哥不是很高兴,甚至还觉得有些慢了。叶扶摇离开之前揉了揉弟弟的头发,那叶无坷才梳好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我还得在外边一阵子,你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阿爷。”叶无坷撇嘴。叶扶摇难得的笑了笑:“你也很厉害了。”说完就走了。带着那三个老兵,朝着来时的方向,他看到了大哥的手里拿着一串军牌,曾经有四十七位老兵跟他一起到过这个地方,有四十四位老兵可能也是觉得这里好,比哪里都好,所以留下不走了,他们觉得的这里好和大哥说的西疆好是一个好。叶无坷没有看到,在出城之后不久叶扶摇和那三位老兵就被人拦了下来,拦着他们的是一支骑兵队伍,是那个看起来和叶扶摇一样年轻的少年将军。少年将军看着走到近前的叶扶摇,直截了当的说道:“别撒谎,如实回,一共三个问题,挨个来,第一个......你叫什么。”叶扶摇思考片刻,回答:“叶扶摇。”少年将军点头:“第二个问题,想换个地方当兵吗”叶扶摇道:“不想。”少年将军笑了笑:“没有第三个问题了,走吧。”叶扶摇道:“我会走,但我想知道第三个问题是什么。”少年将军问:“愿意降一级做我的校尉吗”叶扶摇看了看那少年将军身上的从四品将军甲,心中没有丝毫嫉妒,唯一的念头就是......看来我真的还是慢了。“走吧。”少年将军道:“西疆澹台的人,果然不好挖。”可这世上哪有他这般挖人的,他要挖的人在西疆已经做到了五品将军,他张嘴就让人家降一级做校尉,而且看起来这条件给的好像还很了不起似的。叶扶摇行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开。看着叶扶摇远去的背影,少年将军忍不住笑了笑:“高丫头找来的这兄弟俩都很有意思,这个当哥哥的更适合当兵......派人给西疆澹台大将军送一封信去,就说我跟他要个人,他可以不同意,我也可以去请旨。”他起身上马,回头招呼了一下手下的精悍骑士:“走,再去迟圆国转一圈。”千余名骑士整齐的用战刀敲打了一下胸甲,然后催马前行。此时此刻的弥泓城内,叶无坷靠坐在躺椅上,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座被称之为圣庙的弥泓禅院,他就在禅院的一处高台上,从这可以看到禅院外边那片广场,可以看到正在收拾的木塔废墟。他手里转着一串念珠,念珠看起来像是一种很漂亮很透彻的黄色,像是蜜蜡,或是其他什么珍贵材质,叶无坷还不懂得这些,他只是觉得这念珠有着不寻常的沉重。他想着,若是自己早些想到了向问和尚的心思,那和尚可能就不必死了,可谁知道和尚也会说谎是啊,和尚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谎,他只是偷走了叶无坷的无事包,让叶无坷错以为他是要去偷三祖真经。“有持。”叶无坷自言自语。坐在他身边的师父苗新秀已经把关于向问大和尚的事都告诉了他,所以看起来平静的叶无坷其实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从无事村一路宣扬着陆吾等人的事迹走到长安城,如果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他不可能追到黑武人的城关外边还不往回走,感性的人总是比别人更容易开心,也更容易难过。“回去之后我想和鸿胪寺请个长假。”叶无坷说:“我得把念珠送回栖山禅院。”苗新秀道:“其实不必亲自跑一趟,安排人送去就好。”说到这苗新秀又摇了摇头:“还是自己送去吧,大和尚也许会喜欢朋友去他家里做客。”“朋友......”叶无坷闭上眼,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只是转着那串念珠的手,不知不觉间力度稍稍大了些。苗新秀轻声说:“他说希望有人帮他刻一块墓碑。”叶无坷闭着眼睛貌似随意的应了一声:“知道了。”苗新秀问:“咱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叶无坷还是那么随意的应了一声:“明天。”他的伤很重,且还没远没有到好的时候。在这禅院的另一间屋子里,东广云汇的大档姚三斤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阵阵的诵经之声,很轻,很缥缈,听起来能让人心神宁静。姚三斤根本就听不懂那些禅宗的人到底说的是什么,他想着大概都是些好词儿才对,如果不是好词儿的话,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听和尚念经那些禅经翻译过来,应该就是恭喜发财,财源广进,八方来财,平平安安之类的。可是一想又不对,他听不懂,那大部分人当然也听不懂,既然听不懂那就不可能是因为念叨的都是好词儿才吸引人。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你听禅经心神安宁吗”他问小伙计陈甲寿。陈甲寿没有回答,安安静静的,他好像是真的听懂了那阵阵禅音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安安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似乎已经彻底沉浸进去了。姚三斤撇了撇嘴:“装什么装。”陈甲寿还是没回答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听着禅经。姚三斤往后靠了靠,他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自己的烟斗,一只手就能动作熟练的把烟丝装进去,用大拇指按实之后点燃,使劲儿再使劲儿的嘬一口,好像不是在抽烟,而是在这天地之间争一口让人活着的气。“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反悔,说了回去之后就给你涨工钱就一定会涨,其实不只是应该给你涨工钱,东家去年就说,以你的机灵劲儿,以你的本事,把你放出去到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档口做掌柜。”他低头看了看陈甲寿:“得意什么”陈甲寿还是没说话,但姚三斤一眼就看穿了他在得意。姚三斤道:“是我没答应,我跟东家要你东家不给,那他想把你放到别的地方去我也不答应,好用的不给我却随随便便放走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好拿捏的,他是东家又怎么了,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吐出一口烟气。姚三斤道:“很快就会忙起来了,鸿胪寺的赵寺卿已经在和漠北诸国的人谈全面贸易的事,只要谈妥了,以后东广云汇就得安排一条固定的线出来,往漠北这边走的货就会成倍成倍的往上翻,以后缺人啊,尤其是缺你这样的人,我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这条线交给你管。”他又看了陈甲寿一眼,那个年轻的小伙计安静的一点儿都不像他了,他在长安城东广云汇总号的时候,那张嘴叭叭的就没停下来过,从总号门前经常路过的,哪个不说陈甲寿的嘴巴贱,或许是因为在漠北见到了太多生死,所以因为这生死而变得安静起来。“别得意。”姚三斤又瞥了一眼。“咱大宁越来越牛批......漠北这边这么多小国,单独拿出来一个都不算入流,可是这些小国只要给拧成一股绳,那何止是对抗黑武的前线,那也是牵制西北草原诸部的一把利器啊。”“陛下就是厉害......不用征战,只靠贸易就能将漠北诸国牢牢地控制住,用不了多久,漠北诸国交易所用的所有银钱全都是咱大宁制币,无需太久,只再两年,漠北这地方就没人再愿意用粗糙的银块,都爱用咱大宁的铜钱,又干净又漂亮,而且,很快就回流到咱大宁手里。”“说这些话你得听,听进去,这都是大本事......咱不说能完全想明白陛下这一步棋,可其中二三分咱是看懂了的,漠北这些小国的人连自己的钱都没有了,又没法自己制币,那还不狠狠的被咱拿捏”姚三斤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都是大本事啊。”他拍了拍陈甲寿:“你听够了没有”身后那间屋子里,有几十位疏勒弥泓寺的禅僧盘膝坐在那,双手合十神态肃穆的诵经,说实话,这声音确实有点好听,连姚三斤这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老狐狸,都觉得坐在这听一会儿心神确实安宁不少。“再听一遍就走了。”姚三斤道:“我都听出来念了几遍了。”不久之后,屋子里的禅宗大和尚们起身,他们从屋子里鱼贯而出,每一个出来的僧人都向姚三斤微微颔首致意,姚三斤也格外客气的礼貌的,向每一个僧人回礼说谢谢。做生意的人经常说谢谢,若是不能随时都客气一些和善一些生意能好做哪有那么多人喜欢看你不好看的嘴脸就算是为了赚钱而不那么真诚的说一声谢谢,也一定会比板着个脸强得多。只是今天姚三斤说的这些谢谢,每一声都那么真诚。等到所有大和尚全都走远了,姚三斤才直起身子,不得不说到了他这个年纪,酒色财气还一样都不戒,身子骨确实不如年轻的时候了,弯腰回礼的次数多了腰都酸的受不了。“走了,次数够了。”姚三斤又拍了拍陈甲寿,啪啪的响。不只是拍了拍,还轻轻的吹去刚刚落在陈甲寿身上的灰尘,漠北这边就算没风的时候,好像沙尘也比中原大些。姚三斤抱着牌位起身,拍了拍,吹了吹,装进他和叶无坷要的无事包里,又回到那间屋子里,把放在桌子上,被数十位大和尚诵经祝福过保佑过的骨灰坛抱起来。出门的那一刻,姚三斤走了两步,忽然就走不动了,不肯松手的他是肩膀靠着柱子才坐下来,他坐在那,抽泣的肩膀都在颤,那双发白的手在骨灰坛上不停的摩挲着。“你逞什么能你才赚几个钱你替我挡什么箭我是老了,我是不如年轻的时候能打了,可我是大档啊,大档轮得着你替我挡箭你不说话,你也不听话,你逞能的时候你就不听话,中了箭你还朝我笑,你笑什么啊笑!”胖掌柜嚎啕大哭。他的手轻轻的拍着骨灰坛:“不怕,我找弥泓禅院的大和尚给你念了九十九遍经文,保佑你魂魄不散,我带你回家去,咱回家,不怕,不疼了,咱回家。”..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