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院到鸿胪寺大概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叶无坷带着林东升就一路走过去。林东升就像个合格的狗腿子,跟在叶无坷身后也保持着点头哈腰的样子。身子落后大概一步左右,只要叶无坷一说话他就加快脚步跟上来回应,若叶无坷不说话的时候,他就落后一步继续跟着。走了大概一刻左右,叶无坷咳嗽了一声,林东升立刻又加速上前,到落后叶无坷一个肩膀的位置问道:“爷,还有什么事”叶无坷道:“明知道长安城人人看不起仗势欺人,你一路上故意摆出一副狗腿子的样子,就是想让过路人都用看败类的眼神看我,这种小心思最多满足一下你的报复心,但惹我厌恶你想过会是什么后果”被叶无坷一眼看破了这点腌臜心思,林东升着实是吓了一跳。他以为这少年最多也就是聪明些,但绝对没有聪明到什么事都能一眼洞穿的地步。人会天生看不起出身低于自己的人,而习惯高看出身低于自己的人却需后天修养德行。“爷,我错了。”林东升连辩解都没敢,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清楚,被人家看破了就必须承认,不承认那只能是后果更惨。“我说过了。”叶无坷道:“主动些,是你命长些的唯一机会。”林东升连忙道:“爷你是问刚才我说傍大款的事儿这个事其实很容易理解,不只是在大宁,是在各国都能用的手段。”他一边走一边详细说道:“这个世上有个颠之不破的道理,就是人一有钱就想有权,有了钱还求不到权,又被权利打压,所以必然心生不满。”“这些人心里不服气,还是不得不弯着腰,财大却不能气粗,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怨念,所以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从他们手里拿到钱不难。”“从这些人身上搞钱又分成两种,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大冤种,他们没什么学识见解,大部分是一朝暴富,所以好骗。”“就纯骗,告诉他们可以帮他们的子女安排前程,或是帮他们铺些什么门路,他们拿钱很痛快,而且你还可以拿了钱但不帮他们办事。”“第二种就不同了,非暴富之家,他们有学识品味还有阅历,不能一直骗,你真的给他们搭上关系,他们的钱给的也不吝啬,不要惹怒他们,因为他们自身有些实力。”林东升一边走一边说话,说着说着态度就变得得意起来。“这个世上的钱来的太快也太容易,只看你有没有那般头脑。”他说:“因为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不好办的事花点钱就好办,最简单的道理,你就算带个镖局队伍过险要地方也想试试能不能花钱买路。”说到这他看向叶无坷,见叶无坷正在侧头看他,而且林东升说到得意处,已经走到叶无坷身前去了。林东升连忙后退两步,陪着笑说道:“不过,都是歪门邪道,以后跟着小爷,我必会改邪归正。”叶无坷道:“他们的诉求,多是什么”林东升问:“谁”叶无坷回答:“你说的款爷。”林东升道:“刚才和爷已经说过了,有钱就想要权,诉求......”正说到这,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从他们身边经过,林东升就先闭嘴不说了。那小男孩儿一边走一边对他爹说道:“爹,阿爷今早给了我几个钱让我买冰吃,你要吃吗”小男孩儿的爹笑这反问:“爹想吃你给吗”小男孩儿道:“我有钱,你管我叫爹,我买了就给你吃。”小男孩儿他爹微微一愣,然后一个耳刮子扇了上去。等他俩走远,林东升感慨道:“爷你看,这人生来就这样,有点钱这不就想上位吗,跟多大岁数都没关系。”叶无坷道:“不也被镇压了吗。”林东升笑了笑:“这孩子傻了吧唧的,不过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叶无坷问道:“你们做事一般都先选择什么样的人下手”林东升抬起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做官的师爷,车夫,门房,有姐夫的找姐夫,有小舅子的找小舅子,总之是不会错。”他解释道:“但凡做官的,姐夫小舅子关系说远不远说近又不是那么近,总是会求到他们办事,但做官的要顾及名声,总是不好办事,于是这姐夫小舅子的必然有怨言,从他们下手容易,因为他们被难为过,你去巴结他们,让他们享受一下被巴结,他们舒坦。”他看向叶无坷道:“若是这姐夫小舅子之类的,平日里就多得照顾,那就更好办了,至于车夫门房师爷,这些人用好了,比直接用做官的还要舒服。”说到这他又看了看叶无坷脸色,然后再次低头:“都是歪门邪道,我也在反思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叶无坷用林东升,用的就是林东升会的这些歪门邪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叶无坷道:“继续说。”林东升整理了一下措辞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爷,门房,车夫,这几类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表面风光,但实际上手里没什么权,唯一的权,就是最接近做官的人。”“他们能炫耀的,能引以为傲的,也只是这一点,所以就投其所好,把他们这点值得炫耀的身份无限度的放大。”“就让他们觉得你因此而敬仰他们,他们怎么伺候当官的,我就怎么伺候他们,当官的怎么差遣他们,我就让他们怎么差遣我。”“无需多久,这种人多半都会飘起来,而且许多消息,根本不必从做官的人嘴里套出来,从这几类人嘴里就能套。”叶无坷看了看林东升:“这种事你办过不少”林东升摇头:“在大宁,不好办,这些都是在东韩我接受培训的时候学来的,可在大宁着实有点下不去手。”他说:“大宁才立国二十年,官员多清正廉洁,最好下手的,还是楚时候遗留的旧臣,他们不想被排挤掉,可又没什么功劳依靠。”林东升看向叶无坷道:“有些时候,一旦他们这类人被收买拉拢,之后再干活,他们比我们还要积极。”叶无坷点头,然后问:“如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这类,皆是如此”林东升连忙道:“那我可不知道,我真的只是个小喽啰,到那两位的级别,根本不是我能接触的。”叶无坷问:“你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人是谁”林东升回答:“爷,实不相瞒,我虽然说的天花乱坠,但我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因为爷,我连刑部那个叫邓放的都见不到。”“爷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起搞钱头头是道正因为我级别低,我只能是负责搞钱,大事轮不到我接触。”叶无坷问:“大事谁管”林东升:“一个叫山客的人,是东韩派驻在大宁的密谍总领,当然应该是绰号,并非真名,我也只见过一次,还是隔着曾纱帘,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叶无坷嘴角一扬。林东升说的正起劲儿,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他脚步猛的就停了,脸色也随之发白。“爷,对不起......”林东升道:“我应该早些说的。”叶无坷背着手,边走便说道:“现在还算你是主动,你今日若不说出这些来,反正只是个见面礼,我把你活着送出去还是把你人头送出去,并无区别。”林东升道:“是......爷,之前在书院里确实也有人问,但我不敢说,我怕什么都说了,我死期也就到了。”“后来觉得书院不想杀我,也不想逼我,那我更不说了,这种事说少了都是祸,更何况说多了”叶无坷道:“继续说。”林东升道:“山客应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偏瘦,个子不矮,很平常,我也只是朦朦胧胧见过,说不仔细,面貌上我一点都没法描述。”“据说他是东韩贵族出身,十几岁就被送到黑武那边训练,黑武人和咱大宁的人体貌相差巨大,没法直接安排谍子进来,所以最省事的就是从渤海和东韩挑人。”“黑武人为了对付大宁,不只是从东韩渤海挑人训练,还在西域那边诸多小国里挑人,那些小国的商人唯利是图最好利用,他们连自己国家都不在乎,钱给够了,又怎么会在乎大宁”叶无坷道:“关于山客,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尽量详细。”林东升道:“知道的其实就这些,我们这些人只知道他是总管,京畿道之内的事,甚至可能整个大宁之内的事,都归他调度。”“还听说此人在大宁已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我怀疑刑部尚书和右都御史,都是他亲自去联络的,但这么大的案子都没把他牵扯出来,此人的本事可见一斑。”叶无坷心中了然。这个叫山客的人若真的是他联络刑部尚书与右都御史,那么还能不暴露确实算是手眼通天了。那两位已经落在廷尉府手里,副都廷尉张汤又是什么样一个人谁都心知肚明。到现在还没供认出山客是谁,足以说明这对手着实有些厉害。林东升继续说道:“我们只知道,山客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商场都人脉甚广.......爷,我说这些算不算立功”叶无坷道:“该主动说的事非要我问了才说,你说算不算”林东升低下头:“我也只是想活着,我这般小人物在你们大人物眼里微不足道,死不足惜,我知道的这一点事,就是我保命的本钱。”他抬头看向叶无坷:“爷,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命,以后也真的交给你了。”叶无坷道:“你接下来每一次立下的功劳,都是你的续命神药,非我可以保你不死,能保你只有你自己。”他说:“求己不容易,还能比求人不容易”林东升道:“其实我知道,爷,我在书院而不是在廷尉府,是有人给爷你特意留的,这些功劳,有人都想给你。”他脚步一停,拍着胸口说道:“爷你放心,京畿道之内我知道的那些谍子,我都给你翻出来!爷你立功,就是我立功,我就能保命!爷你以后就是我的命!”..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