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卫的楼船停在外水。
赵鲤站在甲板上看。
从前她知道江南物阜民丰,但知道跟亲眼看见是不同的。
大景人称江南为‘佳丽之地。''确实不假。
仅在码头所见,繁华壮丽,远非其他地方可比。
码头上进出货船吞吐量极大。
江面上行驶着各种驳船,一些贩货的小舢板穿行其间。
港中帆樯林立,再远一些,可以看见码头各种小摊上升腾起的烟雾。
带着些水腥气的江风将赵鲤的头发吹得乱糟糟。
但她却是毫不在乎的立在船舷边上,垫着脚看。
远见一条堆着货物和水果的小舢板在远处,和一些商船做着买卖。
从巨大的楼船望下去,那小舢板就像是一片水中的叶子。
赵鲤看着新鲜,还想招呼那小舢板过来买些新鲜的菱角之类。
不料左右商船看见楼船驶来,顿时起锚,轰然而散。
赵鲤正觉无趣,听见旁边鲁建兴哄孩子的声音:“快尿快尿。”
赵鲤扭头,就看见鲁建兴抓着冯宝,把他架到船舷之外把尿。
十数丈之下,就是滔滔江水。
冯宝来到船上,一票糙老爷们,赵鲤虽说性别为女,但是耐心还不如别人。
叫她跟冯宝玩可以,叫她照顾拉撒,毛手毛脚根本不行。
照顾冯宝的任务,就落到唯一有孩子的鲁建兴身上。
本以为是个靠谱的,不料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冯宝双手攥着鲁建兴的手,哆哆嗦嗦的尿了。
鲁建兴还满意的拎着冯宝抖了两下。
赵鲤看得肉皮发紧,真担心他手滑给掉下去,不由伸手去接。
鲁建兴还得意道:“瞧这样一点都不会溅在身上。”
赵鲤白他一眼,却是不会溅身上,就是每次尿尿都是冯宝的一次试炼冒险。
到了赵鲤怀里,冯宝显然觉得有安全感许多,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
郑连软着脚站在一旁,就算快吐成人干,也不妨碍他来甲板上看热闹。
无力笑了几声后,就趴在船舷上可怜巴巴的看着陆地。
就这段时间里,从码头驶来一列扬着旗帜的官船。
靖宁卫已经全面更换了狴犴旗,黑底狴犴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一看就是自己人。
待到船靠近,赵鲤一眼就看见站在船首的一个玄衣中年人。
看服饰,五梁革金带,镂花佩药玉。
胸前三品的黑虎武官补子。
一手挎在腰刀上,一手插在腰间蹀躞带。
并不算极其高壮,但只从卖相上看,一眼便觉是个雄壮的军士。
只论气势,是赵鲤到大景以来,所见最符合武官将军形象的人。
她的视线在那中年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那人就好像感应到了一般,猛的抬头看来。
眼神凌厉,激得赵鲤瞬间想去拿刀。
赵鲤未着官服,身上只穿着寻常衣裙,怀里还抱着冯宝。
那武官楞了一下,估计以为她是谁家女眷,便避嫌一般移开了视线。
鲁建兴倒是走来,在赵鲤身旁轻声道:“那是江南道千户所的熊千户。”
都是千户,但所负职责和区域不同,自然也有品级高低之分。
像是这位熊千户,总揽江南道,品级便还要高赵鲤和谈莹两级。
“熊千户是沈公义子。”怕她生出些什么误会,鲁建兴又补充道。
沈之行既是被唾骂的阉党,其下自有傍附之人。
义子义孙这样的党人标配,自然是有的。
不过沈之行挑剔,能得他认可的,都是真正得力可信之人。
赵鲤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垂眼看了一下自己服饰。
见两船接驳还有些时间,赵鲤就将冯宝塞给鲁建兴,回到船舱换上官服。
一是将之前被冯全杀害的倒霉书生,还骨家乡。
二是查清楚清秋的诉求,完成任务。
除此之外,她也需要履行巡夜司千户之职责,在江南巡视各处诡案。
她动作麻利,刚换好官服,就有人来叩门。
等她走上甲板,便见沈晏立在船头,方才所见那个熊千户正立在他的面前。
看见沈晏,熊千户十分高兴。
沈晏和他应该关系很好,较为亲近。
至少熊千户的手可以搭在沈晏的胳膊肘上,没有被甩开。
沈晏与他叙了两声旧,就扭头来寻赵鲤。
看见赵鲤站在远处,沈晏引着熊千户走来。
“兄长,这是阿鲤。”
沈晏介绍时,用了极亲密而郑重的方式。
熊千户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浓浓笑意:“原是阿鲤姑娘,在义父信中,便提起过你!”
他豪爽一笑,看赵鲤的眼神极其友善。
赵鲤意识到,沈晏这样郑重的介绍她,有些不大对。
而且这位熊千户非常热情,热情过了头。
他哈哈笑着道:“阿鲤姑娘不必别扭,官职相称亦是可以的。”
他这样说赵鲤才松了口气:“见过熊千户。”
甲板上风大,大家都是利爽人,相互介绍了一圈,熊千户就领着众人上了来接的官船。
与在清崖县不同,这处的船只竟可以直通内河。
这也不像盛京,防卫明显严实许多。
沿路都是打着旗子的缇骑护送。
待到了本地的千户所,稍一安顿,赵鲤就有些坐不住。
沿河看来,一幅幅清明上河图般的画卷,她早已眼馋。
加上到了江南后,那书生的寄魂灯就一直震颤不停。
赵鲤想了想,便向熊千户讨了一身寻常校尉鱼服,领着还腿软着的郑连,准备离开。
那书生的尸身不能就一直腌在缸里,在清崖县已经焚化。
虽说他身上衣饰符信全部都被冯全烧毁。
但有云洵沟通,也询问到,他的家乡是一个名叫雍水县的地方。
距离不远,快马一天一夜就能走个来回。
赵鲤留鲁建兴在城中,追查清秋姑娘被卖的楼子。
自己则是领着郑连,带着书生的骨灰和寄魂灯,从角门出发。
“沈大人,熊千户,我们先走啦!”
赵鲤翻身上马,和他两打了声招呼。
看着她落跑似的背影,四下无人,沈晏这才无奈叹了口气。
熊千户哈哈笑出声,揽了他的肩膀:“阿晏,还需努力啊。”
看人家小姑娘跑得跟被狗撵一样。
“走,陪为兄喝一杯,兄长传授你些秘诀。”
“想当年,你嫂子可是高门大户的贵女,还不是被我这武夫追到了手。”
“来,今日不谈公事,你我兄弟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