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们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若不能活,便一家人在一处。”

    “若你们母子能活,你便好好将穆儿抚养长大,不必将他教得怎样出色,如你一般心思单纯就很好。”

    甄含宜听了这番话,呆怔怔望着赵怀朗,已说不出话来了。

    赵怀朗倒难得的有了好心情,任由甄含宜缓神,自己则一步步走到观音法相面前,也不曾跪,只是双手合十,闭目一拜。

    良久,身后传来一道颤声:“就算是皇家,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就不能说清楚吗?”

    赵怀朗闻言睁开了眼睛,这话实在太过天真,叫他没忍住轻笑出声。

    “和谁?父皇还是烨儿?”

    “和父皇说,他怎能言而无信,怎能左右摇摆,为何不将储君之位给我吗?”

    “和帝王说这样的话,就算那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回到王府。”

    “若你指的是烨儿,可储君之位只有一个,该给谁呢?”

    “给我?他们怕是寝食难安,给烨儿?我也日夜惶恐。”

    赵怀朗边说着,忽而蹲下身去,手往功德箱下一扫。

    甄含宜面色一变,便见赵怀朗手中已然捏着一张信纸,冲她挥了挥:

    “你的心思实在太好猜,方才我往这边一走,你的眼神就先一步落在功德箱上了。”

    “回去吧,穆儿极少离了你,这会儿只怕也闹起来了。”

    甄含宜却没应,目光直直落在那张信纸上,隐约猜到了什么。

    “听说江浔江大人与定国将军府的沈小姐要成亲了。”

    甄含宜说得突兀,赵怀朗却应得干脆。

    “是。”

    甄含宜蓦地咬唇,在知晓这般多的内情后,再结合顾惜枝与沈陆两家的关系,她能猜到已经不稀奇了。

    “王爷,就非要——”

    “王爷,人寻到了。”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了路遥的声音。

    赵怀朗三两步上前打开殿门,便见谢嬷嬷和鸳鸯、喜鹊还有顾惜枝被一众护卫围在了中间。

    顾惜枝此时一张脸雪白雪白的,抬眸看到赵怀朗的那一刻,眼里终于生出了希望,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身旁这个老嬷嬷实在心狠手黑,既见着了王爷,她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便不必再去触怒她了。

    谢嬷嬷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管顾惜枝,当即从护卫中间穿过,匆匆迎向甄含宜,生怕自家王妃方才受了欺负。

    赵怀朗并未计较谢嬷嬷的无礼,这老奴对甄氏忠心耿耿,有这样的人在她身边是好事。

    “谢嬷嬷,送王妃回去。”

    谢嬷嬷听王爷语气中似乎并无不悦,悄然松了口气。

    甄含宜任由谢嬷嬷搀着,从殿内走出时,她瞧着很是失魂落魄。

    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顾惜枝已经被请到观音殿中了,王爷却依旧站在檐下。

    他的身子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可那张脸却隐匿在殿檐投下的阴影之中,瞧不真切。

    甄含宜知道自己从不了解这个枕边人,今日似乎终于被她窥见了些许,可映入眼帘的,密密麻麻都是“认命”两个字。

    不是只有放弃抵抗,才叫认命。

    看似无畏无惧,却踩着底线越陷越深,甚至连失败身死的准备都做好了,又何尝不是认命呢?

    父皇、母妃和崔家。

    权势、野心和不得已。

    立场在前,她不可能背叛王爷,但也确实无法替王爷开脱。

    为了实现野心这般抛却良知走下去,菩萨也不会保佑他们的......

    若当年父皇当真曾答应过,会立王爷为储君,为何不能说话算话呢?

    转过眼前的弯,观音殿已经瞧不见了。

    甄含宜缓缓收回目光,她想,她有陪王爷赴死的勇气,却实在不舍穆儿一个孩子独留人间。

    既存了这样的念头,王爷若胜,她不会、也不能奢求太多。

    可王爷若败,便是苟活,她也要千方百计护住穆儿!

    赵怀朗眼看着甄含宜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这才转身入了殿。

    临跨过门槛时,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瞧甄氏方才那视死如归的模样,竟当真觉得他会狠心到掐死她不成?

    先不说数年相伴,她好歹是穆儿的娘,自己这些年待她......当真有那么不堪吗?

    赵怀朗眉头才蹙起,目光触及殿内的顾惜枝时,瞬间就拢回了心神。

    “王爷。”

    顾惜枝跪在地上,眉眼低垂,倒叫赵怀朗眉头微挑。

    他阅人无数,上一回观音殿相见,他一下子就瞧出了顾惜枝那点儿小心思。

    女子献媚的模样,无论大胆的还是欲擒故纵的,他都见多了。

    但眼下,顾惜枝却跪得规规矩矩,瞧着像是彻底歇了那种心思。

    “信,本王瞧见了,但只一封。”

    赵怀朗说着,将信纸夹在两指之间,冲顾惜枝晃了晃。

    顾惜枝只抬头扫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点了头,恭声道:“回王爷,民女今日确实只带了一封。”

    “毕竟民女手无缚鸡之力,王爷也瞧见了,连区区一封信都守不住,若悉数带来,一旦遗失,前功尽弃。”

    赵怀朗听闻此言,倒也跟着点了头,见顾惜枝没有不自量力地在他面前责怪起甄氏,又满意了不少。

    此女虽弱,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机心计还是远超常人的。

    就凭敢与他做交易这一点,顾惜枝的心智已胜旁的女子多矣,只是心肠实在狠辣。

    据手下人所查,这些年沈征胜夫妇对她确确实实犹如亲生,却不知她是如何狠得下这颗心,将沈家满门推入死地的。

    “剩下的信,拿出个章程来吧。”

    面对聪明人,不必拐弯抹角。

    顾惜枝心中早已仔细思量过了,这会儿压低了声音,谨慎地细细道来。

    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赵怀朗面上稍显惊异,随即又微扬了嘴角,满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惜枝一眼。

    良久,殿中才响起赵怀朗低低沉沉的声音:“那便——如你所愿。”

    .......

    陆云铮不曾听到这些话。

    他只知晓与顾惜枝见面的贵人确确实实是瑞王赵怀朗,甚至连后头瑞王妃从观音殿中出来,他都不曾看到。

    因为,就在赵怀朗入殿之时,那些护卫已四散而开,将观音殿围了个严实。

    而几乎同一时间,他藏身之处的附近便传来了异响。

    他警惕地扭头看去,隐约瞥见了一道身影,瞧着像极了沈嘉岁!

    不过权衡了瞬间,陆云铮便从树上飞身而下,不管不顾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