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声四起,他却诡异地没有晕厥,没有倒下,仿佛将亡之人回光返照,反而生出了无限气力。
他利落地割下了战袍下摆,死死缠住断口,暴喝出声:“退!都退!”
顾长申终于在此时回过神来了。
黏腻的血糊住了他的脸,他似乎流泪了,泪水在血污上冲刷开一道浅痕,可战场泥沙旋即扑来,与血泪混在了一处。
他们终于到了战马旁,此刻他已牙关打颤,晕眩难当,有种被抽干了气血的感觉。
右脚方踩上马镫,顾长申已一把将他推上了马背。
他霍然扭头,冲顾长申咬牙道:“上马!”
顾长申回头看了眼身后铺天盖地的敌人,当即坐上了近旁的战马,紧紧跟在了他的身旁。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听得身后顾长申又挑起大梁,指挥众将士撤离,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攥紧缰绳一个劲地往前冲,忽而四周惊呼声起,他猛地扭头看去,便见一杆长枪冲他飞射而来。
投掷者正是方才断他一臂之人,力道之大,尖锐的枪头已撕裂气流,发出阵阵呼啸,眨眼间就已杀至眼前。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无力勒转马头,若跳马,也定会被后来之马踏成肉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身影飞跳而起,凭借蛮力将这柄长枪打落在地。
是顾长申。
他落了地后,一个翻滚拾起长枪,口中嘶吼:“护住将军,都走!别回头!”
声音撕心裂肺,仿佛是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在黄沙滚滚间,他瞧见顾长申独一人站在那里,以必死的决心提枪迎上前去,横扫敌军战马。
然而寡不敌众,敌军的长枪接连捅穿了顾长申的身体,仿佛是为了炫耀般,诸人合力将他高高挑起。
他还有气。
鲜血从他唇边汩汩涌出,他倒仰着,浑身微微抽搐,血从颊上流到了鬓边、额上。
顾长申张了张嘴,似乎在望着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隔着漫漫尘烟,他已然瞧不清了。
他只看到顾长申的尸身被敌人像抹布一样丢弃在地,而后淹没在了马蹄和黄沙中。
那一战,顾长申尸骨无存。
若顾长申不曾跳出来替他挡去那支枪,不曾义无反顾为他断后,乃至失了性命,他想,他会怀疑顾长申的。
此次求援很是蹊跷,即便他和顾长申数十年情同手足,但他身为主将,事后该有这个追溯能力。
可顾长申最后的举动却彻底迷惑了他。
一个千方百计设局要他死的人,最后又怎会牺牲自己的性命,反来救他呢?
他曾命人查过顾长申的遗物,干干净净,毫无可疑之处。
倒是自己与他初相识之时,曾赠他的一把匕首,被他珍而重之地收在匣子中妥善保存。
可如今,证据就摆在面前,他思来想去,这一切大抵要归于人性的复杂。
或许他将陆永渚放在培养的第一位,终究是令顾长申心生不满。
或许还有旁的原因,总之叫顾长申对他生出了嫌隙。
漠国人也许就是此时趁虚而入,以利益诱之,将顾长申策反。
而自己冒险去救他,又因此断了一臂,却将他心中的理智与良知唤回,叫他临时改了主意。
都说“人心反复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几十年的交情,他想,顾长申害他之心是真,护他之心......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