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很快就猜中了那个姑娘的身份。
自从上次赏花宴后,妹妹时常将一个姑娘挂在嘴边,说是若没有她,他们荣亲王府当真是要倒大霉了。
又不住地夸这位姑娘如何临危不惧,如何武艺高强。
赵怀璋这般想着,站在窗边,冲着对面拱手作揖。
这厢,沈嘉岁急忙屈膝回礼。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荣亲王世子。
记得怀真曾说过,赏花宴那日正是赵世子及时将中了秽药的襄王殿下拦住了,才未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赵怀真笑得明媚,突然眼珠子在赵怀璋和沈嘉岁之间一骨碌,起了丝念头。
可她心中到底有诸多顾虑,没想到这时候,自家哥哥冲她打了个手势,竟转身下了棋楼。
沈嘉岁不由想起今早在珠华阁时盛帝的戏言,当即蹙了眉头,低声道:
“怀真、宁儿,我先去更衣,稍后再来寻你们。”
她说完就转身离去,可赵怀真却拉住了她。
原来赵世子已经出了棋楼,正朝这边走来。
赵怀真笑着说道:“嘉岁,你且等等,我同我哥哥说两句话后,就陪你一起去。”
拓跋宁也跟着凑热闹,“那我一会儿也去去吧。”
沈嘉岁:“......”
这时候,赵怀璋已经上了阁楼,沈嘉岁想了想,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赵怀真和拓跋宁的身后。
赵怀璋走到长廊上,面上带着笑,赵怀真和拓跋宁立刻迎了上去。
赵怀真拉住自家哥哥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哥哥,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嘉岁!”
沈嘉岁微低着头,这时候也只好走上前去,“见过赵世子。”
赵怀璋的目光轻轻落在了沈嘉岁身上。
他虽已经猜到了沈嘉岁的身份,却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清瘦的姑娘,竟然就是妹妹口中那个力大如牛的人。
他郑重躬身拱手,语含真切地说道:“沈小姐,那日之事小妹已然悉数告知,之前无缘得见,但在下心中始终感念。”
“现下,还请沈小姐受我赵怀璋一拜。”
赵怀璋说着,当真深深弯下腰去,冲沈嘉岁行了一礼。
沈嘉岁见状大惊,急忙上前两步,抬手虚扶,“赵世子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赵怀璋低垂的视野中闯进了一片紫色的裙摆,许是来人太过急切,裙摆似云影摇曳,荡漾摇摆。
他缓缓起身抬头,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双灿亮的眸子。
只一眼,赵怀璋便收回了目光。
他和沈嘉岁几乎是同时后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赵怀真这时走上前来,她果然只是拉着自家哥哥说了几句话,就牵起沈嘉岁和拓跋宁,朝楼下走去。
赵怀璋站在原地目送她们三人离去,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他本不必过来,可还是掩不住好奇心,想见见妹妹口中那个“好得不得了”的姑娘。
可见了,也不过是徒增遗憾罢了。
沈姑娘确实很好。
可定国将军府......是他万万不能碰的。
若当年得登大宝的是父王......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赵怀璋就微变了脸色。
他急忙敛下心神,状若不经意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随即面色平静地从另一边下了楼。
暗处,有人将此处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
腊月的京城天黑得早,御苑早早就点上了各式彩灯,将四处照得亮如白昼。
晚宴时间快到了,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纷纷涌向了御苑中最大的宴殿宇,宝华殿。
远远的,乐声悠扬传来,宝华湖上明月高悬,彩灯环绕,真真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片喧闹声中——
“姐!姐!”
沈嘉岁穿过人群抬眸望去,沈嘉珩眉眼晶亮,冲她拼命招着手。
沈嘉岁嘴角一弯,也摇了摇手,忽而前方人头攒动,纷纷朝宝华湖边走去,自然而然露出了沈嘉珩身旁的另一人来。
他已经换上了惯穿的玄色锦袍,此时静立在原地,同样将目光投了过来。
恰是酉时中。
砰砰砰——
宝华湖边的架子烟花被点燃,在一众欢呼声中,流光升上了低空,又次第绽开。
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赞叹声,低呼声混杂着乐声不绝于耳。
沈嘉岁没有动。
江浔亦没有动。
在人声鼎沸中,在焰火夜色下,二人的视线隐约交缠在了一处。
沈嘉岁看到,烟火如万千星辰,坠落在了他的身后。
这一刻,她仿佛从江大人脸上瞧见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含着笑意,透着欢喜。
砰砰砰——
沈嘉岁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这是烟火挣脱束缚绽放于天际的声音,还是自己的心逃脱了掌控,在疯狂跳动。
她张了张嘴,受到蛊惑般,无声唤了句:“江大人.......”
她曾在泥泞与绝境中无数次唤他江大人。
就连弥留之际,瞧见那片红色衣角时,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江大人.......”
这三个字,已然刻进了她的骨血里,陪她挨过了最绝望无助的时刻。
焰火纷纷,乱落如雨。
江浔这般心无旁骛,以至于瞬间就读懂了沈嘉岁无声的话语。
她站在喧闹的人群里,轻轻地唤他——江大人。
这一瞬,心头柔软,难以名状。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
十载光阴,多是晦暗与苦难,是老师与太子殿下一次又一次拉着他,推着他,助他走到了今日。
而在他已然冷心断念的第十年,她出现了。
那样耀眼又温暖,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最细腻的笔触,以至于他一次次越过给自己预设的距离,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越发贪婪了。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他不想疏离地唤她沈小姐,他也想,低低叫她一声——
江浔方开口,忽而四处鼓声起,人潮瞬间回转,纷纷走向宝华殿。
沈嘉岁的视线被人群遮掩了,故而她未曾看到,江浔那般温柔又珍而重之地轻喃:
“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