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地等着天黑和亲人见面的那几个时辰里,周伟已经把一路来的大致情况跟景长江说了一遍,他自然清楚了京城发生的事,也知道他们一路来的艰辛和遭遇危险和毒害。

    外甥女为了这一家子做了不少事,也受了不少苦,甚至差点死在贼窝里,这些他都知道了。

    “熙姐儿没事,终于又见到大舅舅了,母亲也很惦记你。”景春熙看着这个跟母亲长相最不相似的大舅舅,国字脸、浓眉大眼现在跟头野兽似的,却倍感亲切。

    心里最庆幸的是:大舅舅没事,大舅舅逃出来了,和前世的境遇完全不同。

    一阵寒暄后,景永诚把所有女眷都重新赶回了床上。却在自己的身边腾了个位置,想让这个儿子休息一下。

    “不用了,爹,等你们的这两天我已经睡够了,也不能在这耽搁太久。只想着见你们一面就马上回去。”那五千人马还等着他回去安置呢,他们都懂。

    他把景长宁和小北爷爷,还有几个儿子都招呼了过来,一起围在父亲的身边,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小,继续交代后面的事情。

    想到大舅舅到了苍梧要从头在一起,必然需要不少银钱。景春熙想到前天刚得的那个木匣子,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取出来,又从空间里找了块厚实点的布,将金锭、银锭都包了进去,再取了两套合适大舅舅的衣服,所有东西一共包成两个大包裹,偷偷放到了大通铺旁边的地板上。

    “好了,一路平安顺遂,我们得趁黑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大舅舅这句话,又听到外祖父,外祖母最后的叮咛,景春熙才连忙爬了起来。

    “大舅舅,这点东西你得拿着。”景春熙捞起地上的两个包裹,塞到了大舅舅的手上。

    “这是什么?”景长江感到很诧异,他拎在手上,两个包裹都沉甸甸的,再看向自己的老爹和老娘,看他们都没说话,他没有推脱。

    只是说:“谢谢熙姐儿!”

    景春熙笑:“娘说穷家富路。”

    这话出口就被景长江轻轻拍了一下肩膀,他发出一声慨叹:“你哪知道哪是家?哪是路呀!”

    这时候庄氏也提了一个包裹过来,这也是她刚才收拾的,里面也是吃喝用度还有一些银票。

    庄氏噙着泪把包裹递给自己的夫君,饱含眼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景长江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也不避嫌,先把包裹放下,又把庄氏扯过自己的胸前,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然后在她的耳边说:“以后会好的,照顾好爹娘和孩子!”

    两人很快分开,他转过身,对着又重新坐起来或者站起来的所有亲人,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捞起地上的三个包裹,又拉起帮他开门的大郎,朝门外走了出去。

    四郎看到大哥跟父亲走了,也想往外面窜。

    “回来。”

    四郎被小北爷爷一手就扯了回来,身子还打了个踉跄,他哭了,他想跟爹爹多待一会儿。

    他知道父亲肯定是有事情跟大哥交代,他恨自己太小,也担不起大事,他恨不得自己快点强大起来,让父亲也信任他。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能,眼泪都不知道停了,最后跟自己的母亲搂在了一起。

    陶金自始至终都没有起床,除了一开始偷偷看了看这个长得跟狗熊一样的景大将军,其他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装睡,最后是侧起耳朵静静地听着这一家人的动静。

    看他们哭,看他们笑,听他们寒暄,心里都是感动。

    ……

    刚刚踏入佛山地界,原本说跟他们一起到崖门村后才离开的陶金就被人接走了。

    与其说是接人那场面更像是抢人。

    接近两百人的士兵穿戴整齐,大部分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就横亘在他们犯人队伍的最前面。

    要不是他们穿的是军队的服装,也没剑拔弩张,不然还以为是又被山贼拦截了。

    拦截在他们前面的士兵,包括领兵的官爷并没有拔刀相向,也没有恶语相向,只是把前进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让他们往前。

    站在最前面的将领根本没有理会上前去交涉的刘爷,就是看到疾步而来打招呼的严县尉,也只是微微颔首而已,连马都不下,态度傲慢。

    但是他们的目光一直往后面的马车,特别是在骑马的人身上流连,似乎在寻找他想要的人。

    队伍忽然停顿,除非是睡着了,不然谁都会伸头一探究竟。

    陶金早就聊起车帘,也看到了前面的场景,他看了许久才默默把车帘放下。

    再转回头往车厢里看时,朝景永诚和老夫人拱手行了一礼:“小子要回家了,老将军老夫人保重。”

    ……

    车上的所有人一愣,景春熙也吃了一惊,只是瞪眼看着他,但是却没有问他缘由。

    看前面拦路那些士兵的派头,就知道这一路来真的是小看了他,这小纨绔在家虽然不得宠,身份怕是也不简单,来接个人都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皇子出行。

    陶金行完礼就下了车,再转回头看车上所有的人又行了一礼,然后大踏步向前。

    景春熙连忙跟着跳下车,陶金忽然说要走实在意外,她的心忽然有点慌慌的,其他人也顺势下了车。

    毕竟一起走了这一路,说没有点感情是不可能的,远远看着他相送也好,更多的是好奇来接他的人。

    坐在另外一辆车的四郎几个和黑子早就跳了下来,陶金又是朝着另外两辆车上的人拱手一礼:“承蒙夫人和婶子们一路上的照拂,小子不甚感激。”

    黑子都愣住了,主子这是不要他,这是要走了?

    他连忙转身从骡车上拿下来一个包裹,这是主人的东西。他不敢太靠近了,隔着四五步就把包裹递了过去。

    “你不跟本少爷回去吗?”陶金没有接那个包裹,而是瞪了一眼黑子,说出来的话让黑子愣住了。

    “等等!”

    但是也没等多久,黑子忽然把手上的包裹往旁边的四郎手上一塞,然后转身就往队伍后面跑。

    他一直跑到曹捕头的队伍,在他娘前面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磕了三个扎扎实实的响头,抬头就说:“孩儿不孝,如今先跟随主人,以后再去看娘。”

    这小子可真是豁得出去,为了过好日子连娘都不要了,旁边的犯人紧紧盯着黑子娘,生怕她会痛哭失声。

    没想到黑子娘却表情镇定,还长长舒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居然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去吧,娘等着你。”

    这样的对话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完全不带一丝伤感,让人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这果真是亲儿子亲娘吗?

    但是大部分犯人还是能理解的,黑子并不在犯人的名单里,只是因为没有家人照顾跟着来流放而已。与其跟着母亲去流放地受苦永远没有个头,跟着个富家少爷倒还算是好的。

    起码可以吃饱穿暖,也不会受到鞭挞,不会夭折在流放地。

    黑子磕完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娘亲被木枷铐住的双手,没有流泪,就坚定地转过身跑了,行动非常果决,有点像景春熙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