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风波过去后,宫里安静了一些时日,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各宫用冰的需求变大,往年送到长春宫侧殿欣太嫔处的冰都紧巴巴需省着点用才能撑到夏末,今年这回倒是充裕,几乎跟正殿淑太妃的用度相差不远了。
宫里人最会看风向,欣太嫔的外甥女温夫人得瑞王殿下的青眼,又照顾病重的殿下有功,承明殿都送了几回赏赐到长春宫侧殿。
紧接着沈太后、梁太后也有陆续有了赏赐。
那位温夫人从一开始人人避之的晦气命格,到现在都想要为之交好的对象。
温眠从承明殿回来,虽一路上都是寻着阴凉处走,也难免出了一身汗。好在一回来,知雨便备好了沐浴的水,温眠习惯性的滴两滴香露解乏,靠在浴桶边缘舒服的闭上眼睛。
瑞王病好后,还是会不时让她做吃的送过去。陛下和太后都默许了,她如今有了陛下那句话也安心的留在了宫里,等着姨母和陛下选上合适人选再出宫嫁人。
往后的日子漫长,她想,她应是能将日子过好,夫君也能放心了吧。
温眠换上一身清爽的裙裳,去正厅找姨母。
欣太嫔正扶着沅沅在地毯上站起来,沅沅感觉好玩,小腿蹬来蹬去,一个屁股蹲又坐了下来。
小家伙眼尖的看到温眠过来了,呜哇哇的高兴地舞着小手,想要温眠抱。
温眠将沅沅接到怀里,亲了两口,在欣太嫔的身旁坐下来。
欣太嫔说:“今天可还顺利?”
温眠点了点头,“不过瑞王殿下让我明儿多做点,他想让他的小伴读们也尝尝。”
欣太嫔失笑道:“原想着瑞王去读书就没那么惦记你做的吃食了,没想到还是这么馋。”
温眠想到瑞王那副想炫耀的模样,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欣太嫔:“对了,这天越来越热了,两宫太后都有意前往行宫避暑,说不定陛下也会去。因着那去避暑行宫的随行人员名单,现在这宫里的人都活跃起来了,都相争着能去的名额。”
温眠有些好奇。她还以为宫里这些贵人都一直待在皇宫里,没想到还会出宫避暑。
欣太嫔为她解释:“其实往年遇上这种酷暑也会去行宫避暑,带的随行人员众多。除了宫里的,朝臣和宫里太后娘娘沾亲带故的勋贵们也会去。行宫之中规矩不似皇宫里这么森严,能游玩打猎、游船赏景,娘娘们兴许还会办宴,总之会热闹好玩很多。”
“那姨母你会去吗?”温眠问道。
欣太嫔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两宫太后身边亲近之人,不会有我的名额。”
温眠抱着沅沅靠在欣太嫔肩膀上,柔声说:“我们和姨母留在宫里也能热热闹闹。”
欣太嫔笑了笑,抬手拂了拂温眠的鬓发。
——
翌日,温眠做了六碟糕点,其中有一碟芙蓉糕是准备送给陛下的。
陛下也算是为她解了围,可她一无所有,实在不知要如何报答这位富有四海的天下之主,便每次给瑞王殿下做吃食的时候多做一份交给汪公公。
尽管陛下应该不会吃,也算尽了她的一份心意。
温眠如常来到承明殿,小太监们笑脸相迎,都唤一声温夫人。
温眠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四处张望寻找汪公公。
远远地瞧见汪公公站在大殿前在跟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在说话。
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眼,温眠却愣在原地,目光定定望着那边不敢错眼,险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尤其是当那男子微微偏过头那一瞬,熟悉的轮廓令温眠如遭雷击,感到一阵晕眩。
“温夫人、温夫人这是怎么了?”
温眠回过神来,下意识往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惜只一眨眼,那男子便进了大殿,消失不见了。
注意到她的汪任走过来:“温夫人今日又做了糕点送来了?”
温眠提着糕点的手攥紧了些,她张了张嘴,想要问刚刚那人是谁,可看着汪公公那笑盈盈等着她说话的模样,她又突然清醒过来,以她如今身份处境,在御前打听人是忌讳。
况且那人穿着官服,怎么会和她记忆里行商的丈夫有关系呢?兴许是她一路热晕了头,看花了眼。
“温夫人可是没休息好,怎频频走神呢?”汪任对这位温夫人有着十足的耐心。
温眠勉强一笑,低下头将食盒打开,拿出一碟芙蓉糕,“汪公公,这是今日的。”
汪任笑着接过:“温夫人有心了。”
他见到食盒中还有好几碟点心,又见温眠手指攥得发白,便指着一旁的小太监,呵斥着:“还不帮温夫人提着。”
温眠双手无力,顺势松开了手,对汪任道:“汪公公,我去瑞王殿下那儿了。”
汪任笑着:“温夫人慢走。”
——
沈南则进入大殿后,见陛下没有向往常一般坐在书桌前,而是散漫地倚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前面放着一盘残棋。
他的手慢慢在棋面上摸索,修长手指点过一枚又一枚黑白棋子,却又并不挪动它们。
“微臣拜见陛下。”沈南则拱手行礼。
“自远,你来的正好,跟朕对弈一局。”萧元炽没有看他,只点了点棋盘。
沈南则知道陛下此时眼睛应当视物模糊,看不太清楚棋盘,但他没有提起这事,只平平应道:“是,陛下。”
沈南则刚刚落座,汪任便带着内侍进来奉茶,还端了一碟糕点放在棋盘的一旁,小声道:“陛下,温夫人刚刚送过来的。”
沈南则朝那盘糕点看了眼,刚刚进殿的时候就听到汪任在唤什么温夫人,这会又在陛下面前提了这位温夫人,他好像不曾听到陛下的后宫有纳夫人?
不过陛下对那碟赏心悦目的芙蓉糕没太在意,而是执起一颗黑子落定。
几回合下来,萧元炽随意问起:“萧元禹读书如何了?”
沈南则斟酌一下回道:“瑞王殿下天资聪颖,只是玩心略重了些。”
萧元炽斜倚着,“这回去避暑行宫,你也随行继续管教他,免得一时松懈又玩野了心。”
“是,陛下。”
沈南则问道:“陛下此次也要亲自前往?”
萧元炽:“朕若不动一动,怎会给人机会呢。”
沈南则不由想到了前些日子被封查起来的清风观,还有曾在南楚剿灭白莲教时曾听到传唱过的歌谣。
前朝后宫,看似平和,实则也没有一时半刻平静。
一局棋局走到尾声,沈南则投棋认输。
“自远这谦让的毛病真是改不掉了。”萧元炽笑容淡淡。
“怎敢与陛下谈‘谦让’,实在是技不如人。”沈南则态度谦和。
萧元炽失了兴致,让他告退离去。
待沈南则走后,汪任进来向萧元炽呈上名册:“陛下,两宫太后钦点的人员名额,还有朝中重臣及家眷随行的名额都在其内。瑞王殿下嚷着要温夫人也随行,您看是否要添上?这回随行不少青年才俊,陛下若要为温夫人挑一挑,也是个好时机。”
萧元炽乜斜了汪任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倒挺会自作主张。”
汪任慌忙跪下请罪,陛下这话应该是准了吧?不过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
温眠从承明殿出来就一直魂不守舍,她心神不定地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想。
是她想念出现的幻觉,还是内心里不肯相信夫君是真的不在了。
她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停下,回头看去。
她要在宫道上等一等,再看一眼那个男子,看清楚他的正脸。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倒是知雨寻了过来,说姨母见她一直没回有些担心,让她过来看看。
温眠苦笑一声,也许真就是一场幻觉罢。
“走吧,回去了。”
——
沈南则刚走出来,见前面正有两个女子离去,其中一个不是宫女穿着打扮,她一着浅丁香色的裙子看着淡雅,身姿绰约,走在晚霞的余晖里有种独特的韵味。
他不曾多看,转道去了仁寿宫拜见姑母沈太后。
他的姑母和妹妹都在为去避暑行宫而做准备,且都兴致勃勃。
沈南则却想到他那位已故弟弟留下的遗孀还不知下落何处。
沈太后见他心事重重,安慰道:“自远,不是说已有了眉目吗?兴许等我们从避暑行宫回来就知道她的下落了。”
沈南则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有了眉目,是从蛛丝马迹上查到,那位遗孀失踪前似乎有了身孕。
一个弱女子怀了孩子,处境只怕更艰难。
沈南则回到齐国公府自己的院子。
他在月光下又翻开了那本旧手札。
当初他停在了那一页,那几个“哥哥救救我。”的字迹上。
在遥远的记忆中曾经是有那么个小女孩也哭着冲着他喊“哥哥救救我。”
虽然他们兄弟二人从未见过,但曾遇到过差不多的事,也算是种缘分。
沈南则翻开下一页。
“这是一个有趣的体验。她对我很依赖,喜欢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就好像是雏鸟,不安又惊恐。看到我时便能安静地蜷缩成一团。她才十四岁,未及笄,院子里便迫不及待让她出来见,想让众人在她及笄之夜投掷千金。她很美,美的很脆弱,美的让人容易生出些破坏的妄念。可她唤我‘哥哥’,我喜欢她看着我唤‘哥哥’时的神情,那种信赖和笃定就好似认识我许久了。虽然赎她出来费了些功夫,不过比起平静无波的日子有意思多了。”
沈南则觉得自己该停住不能继续往下看了,可就像是无形中有种莫名的牵引,使他控制不住地又翻了一页。
沈南则闭目用力合上手札,可脑海中朦胧之间似乎在勾勒着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