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赤莲篇(二十一)
鲜红的血,漆黑的刀。
傅红雪手里的刀,本该斩下那十岁孩童的头颅。
然而,那把漆黑的刀,却在触及孩童的脖颈时,骤然停下。
鲜血滴落在刀锋上,将那把刀慢慢地染成了血的颜色。
并不是傅红雪的刀不够快,也不是他无法斩下那孩童的头颅,而是他原本坚定地内心,动摇了。
他来到此地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要这孩童的性命,但在最后的关头,在挥刀划破那孩子脖颈的时刻,他终是停手了。他的双眼依旧猩红,他持刀的手臂上青筋暴跳,他愤怒,他仇恨,他不断坚定着自己的内心,可这一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的斩下去。
鲜血顺着刀锋流到了傅红雪的手上,他感觉到,从那孩子身上流下来的血是冰冷的。
一个人的血,为什么会是冰冷的?
难道魔教的人,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就连他们的血液,也不同?
庙里的其他人也全都愣住了,站在傅红雪身后的叶开正把玩着手中的小李飞刀,他双臂环胸,脸上依旧带着温煦如阳光般的微笑。
他似乎早已知道,傅红雪无法对那位魔教少主下最后的杀手。
金大彪只能眼睁睁看着,围在他身旁的十一名镖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谁也没法阻止傅红雪去杀那个孩子。
而,当他们亲眼看见傅红雪的刀停在了那孩子的脖颈处,没有彻底斩下他的头颅时,这群八方镖局的镖师们,仿佛齐齐松了口气,又满脑子都是疑惑。
这个修罗殿的第一杀手,不就是为了杀魔教少主而来的吗?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停手了呢?
难道说,这当中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阿权与江蕙莲同样只是站在一旁观看着,他们与金大彪等人相同,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在傅红雪的面前,在那个距离之下,他们即便是想出手,也无力阻挡。
而同样令他们感到疑惑与意外的是,傅红雪竟然在最后关头停了手。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阿权低声问着江蕙莲,“师姐,我们要不要趁机带着金总镖头他们离开这里?”
江蕙莲摇了摇头,“如果他们愿意走,早已走了,他们是八方镖局的镖头和镖师,他们不会丢下自己的镖,而就这么逃离的。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要押送的,是魔教的少主。”
阿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师姐,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江湖上有关魔教的事。你说,魔教自教主死后,便一盘散沙,没有正式的继承人,现在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少主,而且,还是一个那么小的小孩。”
江蕙莲仍然只是摇头,她无法解答阿权的这个问题,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魔教何时多出了一个少主。
毕竟他对江湖上的许多事,特别是有关魔教的事,几乎都是从江湖传闻与评书记载中得知的。
更何况这个突然冒出的魔教少主,就连一向行走江湖的金大彪都感到震惊与不解,她又怎会知晓关于魔教后一代的事。阿权没有再继续多问,江蕙莲的双手却在凝聚真气,似乎随之准备战斗。
她并非是防备着傅红雪与叶开,而是她的白莲真气察觉到了有极其浓重的妖气在靠近。
“阿权,时刻小心。”江蕙莲轻声对阿权提醒了一声。
叶开见傅红雪突然停了手,便迈开步子朝他走了去。
他距离傅红雪的位置并不远,走个三两步便到了。
叶开走到傅红雪的身旁,弯下腰,看着那十岁的孩童。
叶开凑得很近,他闻见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孩子的身上,怎么有股奇特的煞气。”叶开歪了歪头,看着傅红雪刀上的血。
这血看起来,怎么不像是人的血液。叶开眯起眼,盯着那已然从孩子的脖颈流到傅红雪手掌间的血液,在仔细的观察之下,他发现,这孩子的血比常人的血,要更黑一些。
仿佛是一种深色的黑红血液,闻起来,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不是人的血腥味,一般的血腥味没有这么刺鼻。”叶开说的十分肯定,就仿佛他曾闻过许多人血一般。
“傅红雪,你到底杀不杀他?”叶开直起腰来,看向傅红雪。
傅红雪收起了刀,转身就走。
叶开一脸笑意。
其余人却是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前面还费尽心思的斩破镖车,摧毁翡翠观音,只为了杀藏在翡翠观音当中的那位魔教少主。现在怎么突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不杀了?
这个男人怎么变心变得如此之快?
叶开没有感到意外,似乎在场的众人中,只有叶开没有感到意外。
他忙追了上去,追上傅红雪。
没有门的破庙外,傅红雪当真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似乎不会回来,似乎已不想杀这个孩子。
叶开拍了拍他的肩,他仍然没有回头。
“傅红雪,你不是要报仇吗?怎么这就走了?”叶开明知故问。
傅红雪看也没有看他,他的眼睛始终猩红,始终看着前方。
渐渐的,破庙里的众人就看不见傅红雪和叶开的背影了。寂静的破庙里,就感觉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看着面前那具虎妖的尸体,那个盘膝而坐的十岁孩童,那坍塌半边的庙宇,以及重伤的金大彪,江蕙莲与阿权都不得不相信,刚刚在这座小小的破庙中,发生了一系列危险至极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道傅红雪最后为什么又停下了刀,明明只要再往前深入一分,那孩子就会血流如注。
只要不停手,那一刀就可以轻松斩下孩子的头颅。
可偏偏,他就停了手。
偏偏,费了这么大劲,才找到那位魔教少主,最后,却又没有杀他。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与莫名其妙。
或许只有叶开才知道,傅红雪之所以停手的原因,毕竟从一开始,叶开就不认为,傅红雪会去对一个十岁的孩子下手。
江湖上的传闻常说,傅红雪杀人无情,只要刀光一闪,便会立即有人死于他的刀下。
而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傅红雪自小练刀,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因为他是个跛子。
江湖上的人也不知道,傅红雪只杀作恶之人,不杀善良之辈。
更不杀,还未长大,什么坏事都不曾干过的稚嫩孩童。
即使那个孩童的父亲,曾杀死过他傅红雪的父亲。
破庙之中。
江蕙莲的心中越发警惕,因为她察觉到的妖气已在越发靠近。
似乎在傅红雪和叶开走了之后,那妖气则变得越发嚣张起来。“呼!终于走了!”一个个的镖师都在轻抚着自己的胸膛,深深的吐起。
他们刚刚当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傅红雪与叶开的气场实在太强,令他们感到无限的心慌。
金大彪率先迈开脚步,朝着那盘膝在地的孩童走去,并对江蕙莲与阿权拱手抱拳,严肃叮嘱道,“你二人速速前往梅花山庄赴宴罢,这孩子,恐怕很难送到十里长亭了。”
金大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心中早有自己的一套判断风险的算法。
原本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趟镖有多么凶险,毕竟大老板的交代中并未透露任何有关镖车内物件的信息。
可随着傅红雪与叶开的出现,金大彪已然能够确定,往后所走每一步,都必然凶险万分。
毕竟傅红雪和叶开知道魔教少主在这趟镖中,那么,其他一些心机叵测之人,也必然知晓。
所以,金大彪想着尽快与这两位天莲派弟子分道扬镳,不愿拖累他二人。
然而,他并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小心!在脚下!”江蕙莲在通过白莲真气准确的感应到妖气的最终位置时,那十一名镖师所处的位置,已然发生了震裂。
“轰隆”巨响,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地底钻了出来,一口吞掉了一名镖师。
那头颅足有七八米长,形容蟒蛇。
一位镖师瞬间被吞,其余十名镖师还处于震惊当中。
下一刻,又有两只蛇头从地底钻出,十名镖师再被吞其二。
“啊!快跑!快跑!”
“往总镖头那边跑!”金大彪一脸愕然,却又见五只蛇头赫然钻出,所剩八名镖师又被一口一口的吞走了五名。
最终,只剩下三名镖师仓惶的逃回了金大彪的身旁,那头几个瞬间就吞食掉了八名镖师的怪物,终是钻出地面。
如大象般的巨大身体,八只如蟒蛇一般的凶戾蛇头,四条腿粗壮有力,不见尾巴。
“我的天!这是他妈的什么怪物?”金大彪干咽了一口唾沫,两只眼珠子都快要瞪的从眼眶中凸出来了一般。
“总,总镖头,我们,我们怎么办?”那三名幸存下来的镖师躲在金大彪身后,颤颤兢兢的,双腿直发软。
“你们护送着那个孩子赶往十里长亭,记住,他是我们八方镖局的镖,决不能丢!”金大彪从其中一名镖师的手中夺过一把刀,恶狠狠的瞪着那只凶残的巨大怪物,“我拦住它。”“这怎么拦?总镖头,要不我们走吧。我感觉那只怪物的目标,并不是我们。”其中一名镖师嘴唇发颤的说着。
这只从地底破土而出的巨大怪物的目标,的确不是他们。
因为那只怪物并未急着对他们发起追击进攻,它的八个头颅上各有两只眼睛,而那一共十六只眼睛此刻正全部落在同一个地方。
落在那个始终盘膝在地,至今只有十岁大小的孩子身上。
那个孩子的脖颈没有再流血了,就连脖颈处的刀伤仿佛都已经自愈。
而他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的举动。
就仿佛,一块石头,摆放在那里,连一丝一毫的呼吸也没有。
那只怪物死死的盯着他,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只怪物的目标,就是他。那位魔教的少主,那个十岁的孩子。
“金总镖头,你们快走!”
掌中早已凝聚真气的江蕙莲赫然上前,双掌祭出重重真气。
真气凝结的巨网瞬间撒了下来,将那只身型足有五米,头颅又足有七八米的怪物全部网住。
怪物的八个头颅忽然暴起,不断挣扎。
江蕙莲却稳如泰山,体内白莲真气源源不断的汇聚而出,加固真气巨网。
巨网之下,那凶戾的怪物一时之间如同困兽。
金大彪见此大好时机,准备上前补刀。
然而,还未等他靠近,那怪物便猛地发出一声嘶鸣。
如同蛇叫声扩大一万倍的嘶鸣吼叫,震耳发聩。那叫声,形成了某种肉眼可见的音波,竟直接将金大彪给震飞了出去。
就连他手中的刀,也被震的断成了数段。
“总镖头,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就交给江姑娘吧。”三名镖师都已被吓破了胆。
这只怪物的出现,可比那头心思缜密的虎妖还要可怕。
金大彪自知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便只好冲那几名镖师道,“你们带着他速速前往十里长亭!”
“那总镖头你?”几名镖师心感诧异。
“哼!我金大彪岂能留下两个后辈在此应对妖邪,自己先逃?”金大彪重重喊道。
这句话一出,顿时就令那三名镖师面红耳赤,自觉惭愧。
但他们仍然抬起了那名盘膝而坐的孩童,并又将一把刀交给了金大彪,方才朝庙外逃去。两名空手的镖师一左一右的将那孩子抬起,另一名手持大刀的镖师冲在最前方开路。
三位镖师带着那位魔教少主出了破庙,直奔十里长亭。
阿权始终站在江蕙莲的身后,他自知在面对这种巨大怪物时,自己的力量实在有限。
毕竟这两年来,他从白鹏飞那里学来的飞鸟临凡与点穴手法都不适合用来对付面前这样的怪物。
于是,他便将双掌贴在江蕙莲的后背,把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的传给江蕙莲,帮她加固真气巨网,困住那头巨大的妖兽。
“金总镖头,您还是快走吧,毕竟您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阿权随口劝道。
金大彪正想说话,突然感到腹中一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对不起,金前辈,我不是故意气你的。”阿权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话说的太过直白,气到了金大彪,这才致使金大彪当场吐了血,于是婉转的说了句,“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阿权说的的确是实话,此时的金大彪身负重伤,的确帮不到什么忙。
可这话,哪里能这么说呢?
于是,金大彪又吐出了一口血,仿佛是被阿权那最后一句话给气的。
“阿权,集中精神,不要说话。”江蕙莲忙叮嘱道。
“是,师姐。”阿权这才连忙闭上了嘴。
“不,不怪他。”金大彪叹了口气,擦掉嘴角的血迹,“是我自己的问题,想不到,我金大彪这一生,还有躲在两名后生晚辈的身后苟延残喘的一日。”
金大彪笑了,笑的很爽朗。
正在这时,没有庙门的破庙外又出现了一条大蛇,这是一条漆黑的大蛇,蛇头上站着一位手持弓弩的蛇人。
又是熟悉的敌人,那蛇人身娇妩媚,贪婪的盯着阿权,“这一次,看你还能如何逃?”
说罢,漆黑大蛇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而下,誓要一口将阿权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