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宓姿色甚是不俗,柳叶细眉,水汪杏眼,琼鼻红唇,加之一身洒金水红的高腰襦裙,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身系着掌宽樱色玉带,举手投足之前,自是说不出的大家闺秀韵味,往外一站,谁都要赞声,凤家姑娘教导的好。
然而此刻,她那话一落,当即向来淡漠的凤缺,眼梢瞥了她一眼,尽管还是面无表情,可那细微的变化,足以让凤宓心头微诧。
那三位寻玉师无人吭声,都不好在这当符附应。
凤酌冷笑了声,她正要说什么,楼逆轻扯了她袖子一下,站出来,笑着道,“听闻明日赌石盛典,会有玉雕师当场现雕为之助兴,五长老,不知这可属实?”
凤缺双手背剪在身后,他望着楼逆,轻点头,“确有此事,且明凤家助兴的玉雕师,便是我与凤宓。”
“哦?”楼逆斜长的眉梢一挑,目光落到凤宓脸上,就说不出的古怪,“五长老是安城大名鼎鼎的甲级玉雕师,这众人皆知,原大姑娘居然也是会玉雕的,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凤宓扬起下颌,眉目有倨傲。
风无过摸了摸唇上八字胡,对楼逆笑着解释道,“你当有所不知,咱们凤家大姑娘的天份,那在安城是独一无二的,是以,大姑娘其实不会玉雕,可对玉雕师的裨益,却是不可或缺的。”
凤缺心起狐疑,经龙溪一遭,他哪里不晓得楼逆是何性子,不过他还是多说了句,“但凡玉石者,天下皆无相同之处,所谓玉雕师,便需通过雕法,让其趋于完美无瑕,凤宓会的,便是从玉石本身视之,保证每一枚的玉石,有最合适的形态。”
听闻这话,凤酌不屑的讥笑了声,若是楼逆没与她分食过玉母,凤宓这天赋,确实能算独特,可如今的楼逆,只怕这本事根本在凤宓之上,况且他本就自个还会玉雕,心中对玉石的形态构想,定然要胜出凤宓与凤缺去。
毕竟,无论凤宓与凤缺再有默契,总归是两个人,便不能真正的做到心意相通。
果然就听楼逆道,“虽然连五长老都如此赞同,可止戈不才,想就凤大姑娘擅长之技,先行比斗一番,若是明日有甚意外,想必这助兴之举更关乎凤家的颜面。”
此话一落,惊了所有的人,唯有凤酌表情淡淡,无什反对。
凤缺心里那股子的狐疑越发明显,揣测不出楼逆究竟想干什么,他转头去看凤酌,企图从她脸上瞧出端倪来,然十分可惜,凤酌安安静静的,仿若不在局中。
凤无过等三位寻玉师,老脸被倍觉尴尬,又吃不准楼逆与凤酌的关系,只得一致将目光投到了凤宓身上。
就见凤宓不屑的轻笑了声,她站在两丈外的堂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楼逆,仿若那就是只不用放眼里的蝼蚁,“凭你?”
“你是何身份,与我比斗,我若胜了,旁人也会说我仗势欺人,胜之不武。”言语之中的蔑视赤裸裸,像是明晃晃的尖刀,专往人心窝扎。
楼逆对这话倒是半点不恼,可凤酌不见不得在自个面前,也有人敢给她徒弟委屈受。
是以,她往前一步站出来,昂首挺胸,姿态比凤宓还倨傲又逼人的道,“他的身份,足够与你邀斗,还是大姑娘就那般笃定自个不会输,照我说,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凤宓见凤酌出声,她心里起先还因凤缺在旁,不愿他瞧见自己那副心胸狭窄又尖酸的刻薄模样,故而还收敛几分,这下,见凤酌如此沉不住气,暗暗道了句蠢货,面上笑容却越发大度包容。
当别人瞧不出她的小心思,故而扬起笑靥柔声道,“三妹妹怎的如此说,咱们都是凤家人,相互切磋,输赢哪里有同族情分来的重要。”
当下,出了凤酌与楼逆两人,其他人包括凤缺在内,皆对这话点头赞同,如此就显得凤酌得理不饶人,实在是跋扈了些。
凤酌哪里会管他人如何作响,她冷笑一声,眸色锐利,十分维护楼逆,“如何不管输赢了!既然刚才大姑娘都提议我与三位前辈及时比斗一场,怎的到了大姑娘这,就推三阻四,要我说,这般没魄力,凤家嫡女的尊贵都让你给丢尽了,若支撑不了,就趁早换人得了。”
这话说的很是不气,且多是嚣张狂妄。
凤缺是见识过凤酌这面性子的,故而是半点都不惊讶,只风无过三人,多看了凤酌两眼,也瞧不出是何作想。
偏生楼逆还唯恐天下不乱,他见凤宓脸色渐次难看,竟还嗤笑道,“原来大姑娘最喜做只允官洲点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事,还要拉带上三位寻玉师前辈,也不想想三位前辈为凤家劳苦寻玉了一辈子,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仿佛是半点都不怜惜老人家,就是咱们大夏朝的第一位始帝,江山大定之后,还对麾下老臣百般恩义,这到了大姑娘这,怎的就如此寒人心呢。”
说到这,楼逆还朝着凤无过三人感同身受地唏嘘道,“小子人言微轻,只心疼三位前辈的很,旁的却是无法了,果然是世风日下,往日凤家的先祖列宗也定然是羞愧的。”
几句话的功夫,楼逆就往凤宓身上泼了好几盆的脏水。
这才是真刀子不可怕,软刀子才最是厉害。
凤缺一转念,就反应过来,楼逆是在膈应凤宓,他余光扫了脸色不好的凤宓一眼,微微摇头,也不晓得她是如何得罪了这小人,怕是要不安生了。
心如明镜,可凤缺半点都没说帮衬凤宓一把,他性子淡泊,是只认玉雕,哪怕身后洪水滔天也能不管的主,故而他深深看了楼逆一眼,后对凤酌招手道,“跟我进来。”
尽管心有疑惑,凤酌还是跟了上去,她也就没看到楼逆霎那就不暗沉了的眸色,像是古井死水,黑如浓墨。
整个玉园院子里,就只剩下风无过三人和凤宓,以及楼逆。
风无过不好再呆下去,他们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古怪之处,故而找了个油头,约好明日一道去白家,便相继离去。
再说楼逆,四下无旁人,他也就懒得再端着脸面,只冷冷地看着凤宓,将那点由凤缺激起的不快活尽数迁怒到凤宓身上,“凤宓,凤大姑娘……”
他尾音拉长,微微上翘的卷舌音,带出一股子危险又蛊惑人心的点滴邪佞来,映着那张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美皮相,便有泠泠冰雪从他凤眸之中簌簌而落,“刚才之事,只是叫你记住,莫惹我小师父,不然,你当晓得跌落尘埃是个什么滋味!”
凤宓眸色连闪,她脸白的近乎透明,红唇也仅仅抿着,带出凌厉不惧的风姿,可唯有隐在宽大袖中轻颤的指尖,泄露出她的色厉内荏,“小师父?你们竟然是这等让人恶心的关系,真是说出来也不怕叫人笑话。”
“哼,我就是惹了又如何?”凤宓唇若朱砂,她翘起嘴角,就带出勾人的妩媚来,“还不知是谁将谁打落尘埃!”
楼逆忽的笑了,那笑带着天际云卷云舒的写意,然而细看了,便能发现他眸子底下波涛汹涌的乖戾,“那……拭目以待!”
第一场的交锋,竟是毫无输赢。
不过半刻钟,凤酌提着裙摆踏出来,凤宓已经离开了,整个院子里唯有楼逆站在阴影之中等着她。
瞅见她,他那双狭长的凤眼瞬间就亮了一分,犹如见着肉骨头的狼崽子。
凤酌嘴角扬了半分,尔后反应过来,又猛地拉下,板着一副小脸走过去,淡淡的道,“回了。”
楼逆跟上,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凤缺身影,遂问道,“小师父,五长老唤你进去是所为何事?”
说起这个,凤酌就浅笑了声,她伸出紧握的左手,便见一如水汪蓝的碧玉雕琢而成的双股玉钗。
那玉钗,分做双股,或粉或白的锦花团簇,碧绿枝叶下,垂吊的同是玉制的朵朵小巧铃兰,微微摇晃,便叮咚作响,好看的很。
楼逆死死盯着那玉钗,只恨不得夺过来给远远地扔了,然后,他就听凤酌在说——
“五长老说,明日盛典是大事,我未及笄,不好妆扮太过,可又不能太素,免得被人小瞧了去,往日见我没甚头面,故而送了这个铃兰锦花双股钗给我压髻。”凤酌翻来覆去的看那双股钗,越看越觉得喜欢。
不管是玉质还是雕工,都挑不出一丝的错来,且最为难得还是整个玉钗,都是玉制,就是衔接之处,都处理的来圆润无瑕疵。
楼逆磨了磨牙,将心头的不甘压下,转而就装模作样,不动声色给凤缺使坏,“这玉钗好看是好看,可小师父五长老为何要送你头面?他从前对凤家小辈都这样的么?”
这话倒提醒了凤酌,她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五长老性子淡,从没听说与谁亲近,以前,也没见他对我哪里特别的……”
说着,凤酌自个都觉得困惑起来了,她看了看那玉钗,就问楼逆,“你说,五长老为何送我这般贵重的物什?”
楼逆云淡风轻地沉吟片刻道,“弟子也不知,不过弟子晓得坊间有句话说的很是有道理。”
见凤酌等着他说,他这才慢吞吞的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话惊的凤酌差点没将手头的玉钗给扔了出去,她琉璃眼瞳睁地大大的,皱着眉道,“五长老,人不错来着……”
知道再说就过了,楼逆眼神游离一瞬,就无比老实的跟凤酌说,“小师父明日需要的物什,一应衣裳头面,弟子早就准备妥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让小师父自行挑选,弟子也是时时都为小师父着想呢……”
他却是个不肯吃半点亏的,神不知道鬼不觉的坑了凤缺一记,转头还要在凤酌处展露出自己的好,讨的她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