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一天作为一家之主,这么些年,他手腕能耐是颇为厉害的,平素不显山不露水,可却将白家给打压了数年之久,谁也不敢小觑了去。
而白家那玉雕解要,不止凤一天在觊觎,但凡是为凤家家主的,就没少谋划,然,这等老祖宗留下来的安身立命之本,白家岂会毫无防范,故而,凤白两家,可以说从家族伊始,就一直相斗不休。
可今日,楼逆露的那一手,让凤一天看到执念达成的期盼,他双手背身后,在矮墩书案后面来回走了几道,又十分不甘地看了看那方白玉镇纸,考虑良久之后,才目光深沉地看着两人道,“我可以应你,但是……”
说道这,他眸色瞬间锐利如刀剑,眉目也带出果断的威势,“作为能让我安心的条件,凤酌,勿论生或死,此生只能是我凤家之人!”
这便是要将凤酌的一生,都与凤家绑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着钳制凤酌继而掣肘楼逆的目的。
从一进门开始,凤一天便有意在试探两人,眼下更是能确定凤酌对楼逆的影响,若说楼逆是良驹,而凤酌便定是套在马头的缰绳。
楼逆脸色一变,他盯着凤一天冷笑了声,“家主好算计,得了小子的卖命,还要将前途无限的寻玉师也拐带上,当真是好生无耻。”
对这等毫无敬意的话,凤一天也不恼,他脸上浮起个无所谓的淡笑来,竟语重心长地回道,“小崽子,话不可说的太过,你又安知,眼下我凤家不能为你二人遮风挡雨,庇佑一二,特别还是你们这般年幼,便如此有才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相信你也明白。”
这一番话,就叫凤酌看清楼逆落在了下风,姜不愧还是老的辣,纵使楼逆百般算计,总归少了诸多的历练,周密一事上考虑不全。
且她懂家主话下之意,那种隐藏的威胁,也听的一清二楚,她转头看向楼逆,唇边缓缓绽放柔若春风的浅笑,“止戈……”
她唤了声,伸手拉了他一下,“勿须多言,诚如家主所说,你我如今势弱,偶尔低头也并不是就没了气性。”
楼逆抿紧了唇,不敢去看凤酌此时的神色,他心头觉得无比难堪,又像上次求着凤缺一样,那种无能为力像是毒蛇一样日夜啃噬他的五脏六腑,叫他愤恨无门,毕竟是他年幼势弱,怪不得旁人。
他只恨不得一昔长大,兴许如此,便能不叫比他还小一岁的师父时时挡在他前头,也能护她周全,让她尽可肆意的活。
凤酌多少猜出一点楼逆的心思,她指尖从他手心划过,带出安抚的意味,尔后对凤一天道,“就依家主所言,凤三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不是凤家当年赏下的一口饭吃,兴许三儿早就饿死荒郊野外,且还教授三儿寻玉,便是女学也是尽管去上,如此恩义,三儿本就理当回报族里,家主所言,那都是三儿该做的份内事。”
凤一天对凤酌的识趣很是满意,他捻了捻胡须,“与我说说,怎寻到的龙溪子玉?”
楼逆心里还在介怀,并不愿意多说什么,凤酌便将龙溪之事细细回禀了遍,对二长老欲杀两人私吞玉脉之举,半点都不添油加醋,还云淡风清的说争夺玉脉之时,意外发现的白家大姑娘白元霜,二长老见对方气若游丝,便起了歹心。
凤酌实在不是个擅绘声绘色讲诉的人,她语气干巴巴,平淡无波,就是左一句无意发现玉脉,右一句二长老行事卑劣,可凤一天却听地皱起了眉头。
末了,他复又坐回书案后,沉默好一会,才问道,“二长老被白家人带了回来,你为何不加以阻拦?”
凤酌抿了抿唇,她素来性子直率,可也是会睁着眼说瞎话的,“请家主责罚,三儿学艺不精,不是白大姑娘身边一奶娘的对手。”
当下,凤一天心起怀疑,“便是连二长老也是敌不过?”
凤酌摇头,这些纰漏楼逆早跟她对过了,“二长老武艺精湛,若是往常,定能重伤那老妪,可当是时,二长老正对白元霜行欺辱之事,如此才会让那老妪得了可趁之机。”
这话说的,连凤一天都觉老脸微窘,毕竟凤酌一未及笄的青白姑娘家,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等话,也是为难了。
凤一天不在多问,旁的细节,五长老凤缺之前已经回禀过。
他朝两人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心里头早就在大骂二长老是个混账东西,一把年纪还为老不尊,平时他爱恋权势,便许他长老之责,纵使假公济私多有怨声载道,没动摇凤家根本,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如今还造成眼下的局面,白家那边最近咬死不松口,非要凤家说道个一二三。
要知,被凌辱至死的姑娘可是白家的嫡出大姑娘,非同一般庶女之流,这关乎一家脸面,落哪家身上,谁受得了,还不说,那与白元霜有婚约在身的杨家二房公子,都有谣言在传那杨家公子是个命硬的,才克的白家姑娘如此惨。
这些都先不论,要如何息事宁人,凤一天再清楚不过,说到底不过都在垂涎龙溪子玉玉脉而已,可这到嘴的肥肉,哪里能容他人分食!
临走之际,楼逆瞧着凤一天紧皱的眉头,心里划过幸灾乐祸,只要这坑了他一记的老狐狸日子不安生了,他就心里欢喜,他就是这样心胸狭窄的小人,谁叫这人敢以凤酌来胁迫他,他就不要叫他好!
然,两人才刚踏出来花厅,未曾走出五丈远,便有婢女急匆匆小跑过来唤住两人道,“三姑娘请留步,家主还有言相告。”
凤酌猜不出来凤一天还有什么好说的,遂和楼逆复又回去。
但见凤一天轻描淡写地看了楼逆一眼,屈指叩着书案道,“我倏地想起,你二人要为师徒,当有一些功劳出来才能震慑人心,七日后,便是安城一年一次的赌石盛典,此次盛典,便由凤酌打头,务必拿个冠首回来,如此,我也好与你二人操办拜师会不是。”
楼逆几乎恨地咬牙切齿,从来他都觉得自己就够没脸没皮的了,可待遇上凤一天,他才见识什么是厚颜无耻!
分明寻到龙溪玉脉一事,便是再大的功劳不过,可偏生这老狐狸睁眼说瞎话,将那功劳用来与他起初所求之事相抵,这会,更是半点都不提,反而还要凤酌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盛典。
凤酌上前半步,半挡在楼逆面前,对凤一天裣衽行礼道,“三儿自当竭尽全力,定不负家主所望。”
凤一天笑眯了眼,他指间拈着美须,觉凤酌真该好生教导楼逆,什么叫尊师重道,当他眼瞎了,才没见他之前的幸灾乐祸?
不过,看楼逆吃瘪,他难得的心起恶意,只觉这小子同自己年少之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冲这份眼缘,他便决定,日后定要多多“指点”一番才是。
压根不知自己被惦记上的楼逆,此刻脸色黑沉的大步往桃夭阁去,他一身郁郁,任谁都能瞧出他心里的不舒爽来。
凤酌还鲜少见楼逆这般少年气性的时候,多数他都智珠在握,一副算计满满的模样,故而她觉新鲜的多瞅了他几眼,也并不多加安慰,只让他自个想通。
两人回了桃夭阁,赤橙并不在,凤酌招来下仆问询,才知是被西苑的凤宁清叫去了。
她只冷笑了声,还未想出要如何应对凤宁清的法子,一转身,就撞进站门槛边上的楼逆怀里。
楼逆顺势伸手拥住她,力道并不大,半点都不会让凤酌不适。
“小师父,对不住……”楼逆挨蹭着她小巧可爱的耳廓,小声的喃喃说着,“是弟子没用,护不住小师父,偏生还总习惯去算计……”
凤酌不动,心忽的生出点柔软来,怎么说这抱着自己的少年,如今堪堪只有十四年纪而已,他还不是三年后那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没那等强势的本事和手段,他还有太多受制于人的时候。
她甚至不晓得,若是自己没领回楼逆,他凭自个挣扎,又该会受多少的委屈和不公。
便是这般,和凤一天的交锋,他也是半点好处都没占到,那上辈子,该也是如此,如若不然,当他已纵横安城之时,为何还受制于少家主凤修玉?为他做下捉拿自己的最后一桩交易。
她起先只想到他用龙溪子玉玉脉从凤家得了好处去,可却未曾想过,他还付出过怎样的代价。
“无碍,为师拳头厉害,再难的事,也是不怕的……”她其实想说些更为动情的安慰的话,可一张嘴,就不知要如何言说了。
楼逆吁出一口气,他双手紧了一分,“还是小师父说的对,阴谋诡计是小道,上不得台面,唯有自个实力强悍了,任谁算计都不担心,弟子……受教了……”
凤酌安心地笑了笑,她用自己的方式,总算是让楼逆领悟到了这点,相信日后的楼逆,自身逐渐强大以后,再辅以城府心机,这世间,又能有几人是他对手。
一股子与有荣焉的骄傲在凤酌心里缓缓生起——
脑子这么厉害的人,是她徒弟呢!
皮相这般好看的男儿,是她徒弟!
日后定会风华无双,堪比皓月之辉的人,也是她徒弟!
她欢喜的来眸子都弯了,待平复这心情后,她觉自己有必要夸奖并打压一下徒弟,如此才能越加努力而不自满,她遂抬手推开他,冷着脸装作严厉无比的模样道,“如今晓得了,凡事便莫要再使小伎俩,平白让人笑话,也丢为师颜面。”
楼逆点头,他已经没起先那般愤怒不平,仿佛只要在她的身边,顷刻便能安心下来。
见徒弟忽的安静,凤酌有些许的不习惯,她憋了好一会,才想出句干巴巴的夸奖来,“在家主面前表现不错,为人处世,不管地位如何,当都不能输了骨气去,背脊挺直了,才可无畏行走世间!”
这些道理,楼逆哪里会不懂,可他还是认真听了并记下,那模样,怎生的乖顺了的!
说完这话,凤酌见楼逆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还想她再多说点的什么,然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又将凤家其他师徒的相处之道拿来比对,还是想不出,需要教诲一些什么。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恰时,有一儒雅斯文的嗓音传来——
“酌姐儿怎和个小厮站的如此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