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舍业而取义也
丑时荒鸡,西河易帜。
象征着袁绍中央军的明黄大旗被降下扯落,继而替换上了并州军之素黑战旗。
绣吕黑旗高挂舞动,威武肆意。
由此,也宣告西河战役告一段落。
城内粮仓火光不息,其燃势熊熊不息、已是无法灭去。在这尘埃落定之时,两万七千名残存的护粮军无不丢下兵武、向并军投降。
与此同时,淳于琼也孤身来至吕布帐中。
心怀死志。
……
“呵,淳于将军,别来无恙啊!”临时搭建的简易帅帐内,吕布正与一干心腹大将商议战后处置。见到淳于琼孤身入营,吕布眉头轻挑、不无讥讽道:“前段时日,你与其余袁将以多欺少、七人共战于我…”
“可还是历历在目呢!”
说着,主位上的金甲吕布翘起二郎腿、一摆一摆道:“那时将军威风凛凛,真是无上雄风。可怎么,怎么就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命途多舛呢。”
随吕布话音落下,满帐并军将领哈哈大笑。他们全都望向淳于琼,想好好欣赏败者的表情。不过后者却令他们好生失望,只见魁梧败将垂下头颅、躬身抱拳:“吕将军。”
“将为主而征战,是以天经地义。这无关正义道德,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昔日我与其余泽袍共战吕将军,虽不光彩,可在战场上却算不得什么。再者七将共出,也是对吕将…”“战力冠绝天下的认可。”
吕布听声一怔,俊脸稍稍柔和下来。
那淳于琼见状面不改色,单膝下跪道:“袁公出征并州,无论是怀揣何许想法,却都与麾下士卒无有关系。现西河已破,那两万多的残兵已是再无战意,还望吕帅网开一面。”
“放他们一条生路。”
败将话音刚落,吕布都还未曾出声,那六健将之一的郝萌却是眉头紧皱、不善道:“呵,淳于琼!你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么?!”
“区区败军之将,话怎就这般多!”
“我从未将自己视为人物,上将无需这么大火气。”淳于琼神情平静、淡淡道:“当兵不过就是图口军粮,现西河已被贵军攻克,又何须杀降立威呢?若是心中愤慨难平…”
说着,淳于琼望向吕布、诚恳道:“吕帅可将我斩杀,以首级悬挂而立威。”“只求您不要杀害我之降卒。”
言语铿锵,悠悠回荡于大帐。
此刻无论是并军大帅吕布,还是主将高顺、六健将曹性等人,就是那侍立在帐口的精锐亲卫们,都无不动容。这淳于琼战力高强,没想,品格竟也如此高尚!战败不乞降…
竟求…以死而力挽麾下军卒之性命。
“主公。”
高顺出声,无言望向吕布。
“主公。”
曹性出声,同样无言而望。
“主公,就饶恕这些降卒吧!”
“是啊,沙场交战也绝非士兵之本意,既然已经大胜,杀去这些卒子也无甚意义。”
“确实,魏将军说的不错…”
一时间,在高顺曹性的带领下,魏续成廉、宋宪高雅、李封薛兰、刘何张颖等将纷纷出声。他们目光炯炯,齐齐望向主位吕布。
其实无需他们多说,吕布早有了决断。
“没想将军倒是个忠义之人。”
“淳于将军,本刺很是欣赏你。”
金甲战神缓缓起身,大步行至淳于琼身前、伸出右臂道:“随我征战天下,还这世道一个朗朗乾坤,还这江山一个海晏河清如何?”
吕布双目绽光,吞吐英气。
话不快不慢,却极为认真。
“不了,多谢吕帅赏识。”
没有丝毫犹豫,在满帐期待的注目下,淳于琼当即回绝。只见他猛然起身,眼中闪过唏嘘、诚声道:“若是先遇吕帅,在下便是肝脑涂地亦要终身相随。但我既然先遇袁公…”
“吕帅,就成全在下的忠义吧。”淳于琼垂首,再次躬身。
吕布见状面色复杂,又是不解又是愤慨,又是惋惜又是欣赏。只见他闭目几息,便拍了拍魁梧败将的肩膀、径直转身朝大座归去了。
“放心吧,投降的卒子我一个不杀。”
“还有,你走吧。”
“多谢吕帅成全,在下死也…”
抱拳行着礼,淳于琼错愕了好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他面色茫然,疑惑道:
“什,什么?您叫我走?!”
“嗯。”
重坐于位,吕布随意的挥了挥手。
“世崩乐坏,天下忠义之人越来越少。你我虽是敌对,但我欣赏你,故此就不欲摧之。你走吧,记住,日后战场再见…我不会手软。”
话语落下,满帐寂静。随之,暴起巨大的争议声。
“主公,不可啊!!”
“怎能放此人离去?日后平增一敌啊!”
“是也!请主公收回成命!”
“请主公收回成命!!”
此刻,并将们全都诧异极了。
便是高顺曹性,也觉得放走敌将实在不妥。
然无论麾下如何劝谏,吕布都不为所动。他瞟了眼不知所措的淳于琼、淡淡道:“别愣了,再不走你就没机会了。去吧,记住…”
“恪守你的忠义之道。”
败将闻言神情复杂,稍稍迟疑了一瞬,当即便规规矩矩的朝吕布行了个大礼。
面色难言,转身就大步离去了。
……“主公,既然已经放走了淳于琼…”
“不如就依此再做些文章如何?”
敌将离去,大帐氛围转为沉默。
一干大将眉头紧皱,不断思索着吕布这个跳脱的举动…将会引起怎样的变化。
而就在这难言之际,健将郝萌忽然出列。只见其双手环抱、奸声道:“这般放走淳于琼实在太便宜袁绍了!主公不如借此行计!”
“我们大可传出流言,说那淳于琼早被主公策反,放回袁营不过是安插一个耳目罢了。袁绍多疑,闻此讯息定然辗转难眠,其…其担忧麾下大将身在袁营心在吕,就定不会…”
“就定不会重用淳于琼!”
说着,郝萌双目爆闪精光、冷冷言语:“如此,淳于琼多半会被安置到后方不甚重要的位子上。这样一来,我们不会增添一个敌将…”
“主公的惜才之心,也能够保全!”“可谓之两全其美啊!!”
郝萌话语落下,满帐皆是忍不住发出赞叹。此计可行,甚至还称得上绝妙无比!
这个策略运用了人心,以莫须有之流言蜚语来调动袁绍的猜疑忌惮。吕布惜才,不杀这淳于琼没关系。反正冷板凳是袁绍给的…
淳于琼要怨,也怪不得吕布。
完善了主公网开一面的粗糙,又不会增添敌人…妙哉,妙哉!真是个好计策!!
虽是阳谋算计了淳于琼,但其能怨恨吗?吕布终究是饶了他一命,他只能心怀感恩。这个人情卖的没有丝毫破绽,是真的绝妙啊。
不准,淳于琼还有可能在紧要关头出手,向吕布回报这份恩情!这不杀…
比杀了意义还要大!
而就在满帐领将啧啧称奇之时,吕布却是忽然摇头,继而淡淡道:“小了。”“格局小了。”
“大丈夫生的光明,死的磊落。既然我都将其放走了,又何须再算计于他?”
讲着,吕布面色愈发认真。他环视满帐,抬手呼曰:“义,我所欲也。业,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业而取义也。我吕布希望能够成就业,却更希望天下满是忠义人。”
“自汉统衰弱以来,这世间光怪陆离。经商的想要权,当官的想要钱。干这的想那,干那的想这,乱了,全都乱了!这就是不忠于自己的职守…后之乱世,也因此而开。”
说着,吕布面带唏嘘:“永远记住,一个国家若是没有忠贞的信念,满是尔虞我诈、满是一己私利,那么这个国家即便一时强大…”
“也终究会衰弱下来。”
忽然起身,金甲战神于帐中缓缓踱步。
“淳于琼原打算用自身的性命,换取部下不被我杀害,这是忠于将领的职守。而他宁愿死也不背叛袁绍,是忠于身为臣子的操守。”
“在忠义道统没落的今天,我尽可能不去杀任何一个忠贞之人,哪怕是敌对。不论势力,惟有这样的人多了起来,国家才能有道。”
“有道,民族才能永远屹立不倒。”
铿锵言语,震得满帐动容。
在这片无言的震撼之中,吕布转头望向出计的健将郝萌、缓缓开口:“郝将军的计策不错,但没这个必要。我既然放了淳于琼,还要让他回去过得难受…就违背了我的意愿。”
“不就多个敌将罢了…若是怕这怕那,我吕布根本走不到今天,我又何必放他?直接砍了不省事多了?诸位,我希望你们能明白。”
“无论今日的汉地如何混乱,无论日后的朝代姓甚名谁,但,这终究是炎黄的土地。不管今日诸侯如何作战,来日都是要一统的。多给未来的新朝留些忠义之人,留些火种…”
“是我辈旧人应尽的职责。”
说罢,金甲战神朝着帐外行去。
肆动夜风掠起俊面诸侯的长发,赋予他超凡脱俗的气质。游盈轻抚九尺男儿的雄躯,沿腰束佩剑而下、将赤红甲裙荡得飒飒作响。
“诸将且随我去见那袁军降卒。”
“我已决意让他们斩杀上级军官断去退路,再厚待之募入我军。得此军士两万七,折除攻城损耗八千,我军就足足有五万余众!”
“以战养战,纳敌之降兵为己卒所用。”
“当乃乱世之无上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