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草盛否

    赵枭预料的惩罚并没如期而至,右军司马冉浪在得知此事后派人送来了三车粮草,补齐了赵枭发出的三车救济粮。

    与粮草一同而来的没有问责,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下不为例”。

    这次不算轻的违纪也随着这句话盖棺定论、烟消云散。赵枭在心中感慨冉浪大度的同时,对其的认同感也高了不少。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

    ……

    “报!前方十里发现大批贼军!”

    “报!贼军正在进攻长社!”“报!贼军哨骑发现前军!现已分出一支旗号为“熊”的轻步军杀来!”

    “报!贼军…”

    皇甫中军,一片肃穆。

    看着身前数十浑身染血的哨骑,皇甫嵩眉头紧皱,一时心中敲响警钟。这波才还真有一手,竟能把哨骑打成这样。

    他皇甫哨骑全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骑手,寻常贼军别说伤到他们…

    往往连影都没见到,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探到了情报。

    这波才,治军确实有一套。

    “现在长社情况如何?”

    “危在旦夕,贼军已登上城墙!”

    皇甫嵩闻言心中暗叹口气,这朱儁太不坚挺了。若其能将长社守的稳当,他就无需急着进城,而是直接在此扎营。

    一前一后使贼难以两顾,攻任何一面都要遭到另一面的侵扰袭击。

    如此下来,此消彼长,待贼军粮草耗尽军心溃散之时,两面同时发起夹击!大局可定也!如果朱儁再坚挺些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虽心道可惜,皇甫嵩也知不能再等,当即拔出长剑道:“传我帅令!”

    “后军变前军!全速援驰长社!”

    “全军出击!!”

    随着数百令骑的前后奔往,皇甫大阵瞬间变型。后军五千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奔赴至阵前,当即作为矛头朝长社杀去!

    左右中前四军紧随其后。

    一时地震不息。……

    “大帅!我麾下精锐已踏上南城墙!他们守不了多久,请大帅调军援驰!”

    “好,调四军上去,一同…”

    “报!大帅!去阻敌的熊将军所部已被敌方来援打溃!他们杀过来了!”

    正在城下黄巾军中指挥攻城的波才闻言眉头一皱、正要下令,却感到大地微微颤动起来。他猛然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重骑兵正从远方疾驰而来。

    万马奔腾,势不可挡!

    波才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直接抬手道:“鸣金收兵。”

    “什么?!不可啊大帅!”

    “我军还有人在城上啊…”

    无视麾下众偏将的规劝声,波才面不改色的淡淡道:“鸣金收兵。”

    “重整军阵。”

    见此众将虽心中万分不甘,也只能抱拳领命,各自回军去了。

    ……

    “铛铛铛”

    金铁碰撞之音从后方传来,城下的黄巾兵闻声纷纷转身就朝大阵奔回。没了城下同袍的帮助,一根根云梯被推倒…

    刚踏入城头的千余黄巾精锐,彻底成了瓮中之鳖。他们战意尽去,即便拼死一搏也毫无意义,朱儁更不会接受投降。

    无奈之下,竟一个个跳下城墙。

    城下哀嚎四起。

    黄巾阵内的兵士见此面上不忍,纷纷转头不再去看,一时士气大跌。波才见状当即下令回营整顿。

    ……

    皇甫大军除了打溃最开始拦路的熊姓贼将后,没有再遇到丝毫阻碍,十分轻松的冲入那高悬着“朱”字旗的长社城中。

    一时汉军士气大涨。

    而皇甫嵩眼中却不易察觉的闪现出一丝忧虑。刚波才若强行攻城,他皇甫嵩完全可以借重骑之威,来回碾压城下的贼军,操作的好歼贼一万不是问题。

    至于波才恼羞成怒调全军压上?那自己也不跟他拼,躲进城就行了。

    而现在呢?

    看似皇甫军轻松援入城中、逼得贼军鸣金收兵,狠狠打击了其气焰。

    可实际上对波才而言这压根没损失,他仍保持着优先进攻权。至于跳下去摔死摔残的那千余黄巾兵,这对总数已超十万的黄巾大军来说,简直连掉块肉都算不上,顶多破层皮。

    回去整顿整顿,再抓点难民。

    明天完好如初。

    这波才够果决!

    看来朱儁与其对阵连连失利情有可原,朱儁这人太过迂腐刚正,怎可能玩的过这心狠的黄巾渠帅?不好打啊!

    想着,皇甫嵩一入城,当即下令全军各将与其一同前往朱儁帅部议事。

    ……

    赵枭等一干校尉随司马冉浪来时,东城墙上已聚满了披戴各式甲胄的汉军将领,其中为首的是两名金甲大将。

    一名是皇甫嵩,另一名赵枭认不得。不过其能与皇甫嵩并肩而站,想必定是那位与皇甫嵩同级的右中郎将朱儁了。

    只见这朱儁体型瘦削、五官端正,一身文人正气与披戴的闪亮铠甲不太相衬,若是换成文人袍衫会很像山间隐士。

    看起确实太不像将军了。

    “咳。”见皇甫嵩及其麾下众将一言不发,朱儁干咳了声,指向身旁混合着新旧血迹的城墙道:“皇甫将军。”

    “本将平日就在这东城墙上指挥,这视野开阔、对敌军一举一动一目了然。本占地有利、拒坚城而守应当怡然不惧。”

    “可还是打成这样,唉…”

    “本将无能啊。”

    闻声,皇甫嵩默然。其本对朱儁确实有些不满,见面是想说说的。

    可只有进城才知,这朱儁确实是全力以赴了。虽朱儁军是防守方占有地利,但黄巾人数却是其部下的十余倍。

    朱儁屡战屡败几乎毫无胜绩,虽有些无能,但他也在屡败屡战。输了这么多场,军心没溃散,其实已经很坚挺了。

    起码打不过也能一直打。

    他朱儁不会用计、不会用兵。但一介文人,在朝廷没人用时敢披甲上阵,将帅部设在城墙上身先士卒,不惧身死。

    已经非常有气节了。

    毕竟东城墙一破,战力几乎为零的朱儁本人肯定是最先死的。

    面对这样的人,能指责吗?

    皇甫嵩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朱兄,这不还有我皇甫嵩吗?”

    “你还剩多少人,粮草呢?”

    朱儁闻言面色一黯,低声道:“粮草倒是充裕,足够五万大军半年所耗。但军士经刚一战已不足五千,你再不来…”

    “本将就只能殉国了。”

    皇甫嵩闻言虽心中摇头,面上却极有自信的说道:“两军交战看的不只是人数,军士虽少亦有翻盘的机会。”

    朱儁听到这话眼前一亮,随即便知皇甫嵩是在安慰自己,不由摇头道:“皇甫将军,你乃将门世家、度辽将军皇甫规之侄,调兵遣将不知强本将多少。”

    “现在开始我麾下的残部交由你统率。这仗胜,功你的。败…”

    “我与你同担责任。”

    皇甫嵩闻言面色一正,铿锵有力的肃然道:“大汉官军只会胜!朱兄将部下交给我大可放心,等着吃庆功酒就行。”

    这一席硬朗的话语极有力,登时让压力极大的诸将放下心来。

    朱儁面色大喜、告辞而去。他在这,皇甫嵩调度他的旧部还要问询他。权都给了还盯着没必要,何必让别人不自在。

    ……

    朱儁离去后,皇甫嵩当即将长社四面城墙上的残军调下整顿歇息。

    命麾下前军精锐上城换防。

    与朱儁四四方方的派人硬怼不同,皇甫嵩命前军众校尉,按城墙各处的走道宽度进行详细划分,每段防区设三队人。

    人数由防御面积来定。

    一队正面应战,一队随时替换,一队备用应急。三队兵轮流上场,可使防区随时都有较高的战力,不至于疲劳迎战。

    这种精细的布置安排,不仅防力比之前强大,人数也用的更少。在布置完城门、城墙、箭塔、岗哨等一系列防御准备后,皇甫嵩没再多说便命众将离去休整。连经五天昼夜不停的急行军,所有人都累了,需要好好歇歇。

    赵枭和三个谋士被留下。

    ……

    长社东城头,城墙中段最高的露天垒堡上屹立着五道身影。

    皇甫嵩、谋士,还有赵枭。

    在众将离去后,皇甫嵩挥退四周兵士,没头没脑的就朝四人说道:

    “这仗不好打。”

    听到这句有些唱衰的开场白,没人敢随便接话。皇甫嵩见此也没多说,转身就朝城外远方的黄巾大营望去。

    肉眼所及之处,尽是浅黄营帐。帐立于草地,延绵数十里!见此,皇甫嵩面上满是忧虑。

    这份模样,只能在没人时才可显现。朱儁不会用兵亦要身先士卒,待他来临才表明自己没办法,只因帅是主心骨。

    帅只能坚毅。

    现在能扛起大旗的,只有他皇甫嵩。若他一泄气,全军都会泄气。

    仗也就别打了,必输。

    可不管面上再怎么坚毅自信,都改变不了赢面渺茫的战局。皇甫军再精锐,人数确实也太少了。全军只有前军是满配,五位校尉各领十军候,率甲士两千。

    其余左右后三军都只是标配,各军校尉只领五位军候,带兵一千。

    其中除了后军的五千重骑,左右二军大半还是新补充来的原兖州军。

    而他中军,更是只有邹靖一个校尉,率钢甲朴刀亲卫两千。

    就是加上那不到五千的朱儁军残部,他皇甫嵩手下的军队也才堪堪超过三万。说实话这种情况让皇甫嵩十分棘手。

    这已经不是能力问题了。

    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有三万军士,而波才下面却有整整十五万贼兵!再加上其治军有方、又大破朱儁军数回,已打出了军魂的雏形。

    这样的军队能是乌合之众吗?黄巾渠帅波才又是无能之将吗?

    皇甫嵩想不到如何破局。

    这怎么看,都是死局。

    想着,皇甫嵩整理了下情绪,转过头时已再无丝毫难色。

    他铿锵有力的朝三名谋士道:“面临此局,三位先生有何高见?”

    说着,皇甫嵩也看向赵枭道:“你青山谷一战的详细过程我已打探清楚。那场伏击虽中规中矩,但双方实力悬殊、你又是首次作战,能想到此计很不错。”

    “对现局势的看法,你也说。”

    闻言,赵枭已清楚皇甫嵩为何将自己留下。看来其对局势极不乐观,叫自己来说看法,只是看看能不能发生奇迹。

    不过巧了,奇迹还真会发生。但赵枭只能跟皇甫嵩说,绝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毕竟这三个谋士赵枭都不熟。

    他们叛变告密倒不会,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皇甫嵩自身挑选的幕僚忠心度肯定是够的,就怕人不稳。

    要是和别人交谈,不小心说漏嘴了呢?赵枭现也在局里,而破局只有这个方法是肯定行得通的,事关身家性命。

    再小心都不为过。

    念头至此赵枭刚要开口,却见那三名谋士齐齐先声道:“皇甫公,现在局势很危险!只能趁现在贼军刚退。”

    “立刻突围!”

    “在贼军猝不及防下,我军有重骑以作矛头定能杀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军队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

    “退避之言不必再说。”

    皇甫嵩轻轻摇头,他和朱儁奉命前来平息豫州贼乱。现朱儁军已废,地方官好不容易盼来他皇甫军,若是他再退…

    各处仍在抵抗的县城看不到希望,怕是会纷纷降于黄巾。若豫州彻底被黄巾吞并,那紧邻一旁的司隶就危险了!

    洛阳离豫州太近。他不能退。

    “赵校尉,你说说吧。”

    抬手止住还欲再说的谋士,皇甫嵩将目光投向赵枭。这一时间他想不到破局之策,不如多听听不同的看法。

    此时赵枭已整理好话术,倒也不惧,他朝皇甫嵩拱拱手肃声道:

    “末将有个思路。”

    “噢?细说。”

    皇甫嵩双目一亮,赵枭说有思路而不是想到破敌之计,更能让他接受。

    “呵。”

    三位谋士闻言冷哼一声,也将目光投到这员小校身上。他们刚说局势危险只能赶紧跑路,这校尉立马就来句有思路?

    倒要听听你有何高见。闻声赵枭看都不看三人一眼,抱拳朝皇甫嵩道:“请公屏退左右。”

    听到这话三位谋士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这小校竟还要自己等人回避?!他以为他是兵仙?说个思路这么保密?

    皇甫嵩闻言深深看了眼赵枭,在见到其眼中浓烈的自信后,当机立断抬手道:“周先生,这一路你们也累了。”

    三名谋士秒懂,告辞离去。

    “没人了,说吧。”皇甫嵩摇了摇头,直视着赵枭的双眼肃声道:

    “别让我失望。”

    赵枭轻轻颔首,指向远方草原上的黄巾大营道:“历来战场面对数倍敌军,人力难弥补战力之差,唯有借助天时地利。”

    “公看贼营,草盛否?”

    皇甫嵩闻言双眼一眯,朝草原上的军营望去。此时正直夏日,原上草长势极好,但因数月未经雨露滋润,草虽高…

    却显得有些枯黄焉巴。

    草高,枯黄?!

    见皇甫嵩面上涌现出的狂喜之色,赵枭暗自点头,不愧是汉末名将。

    一点就透。

    ……

    “赵校尉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