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起身起到一半,墨兰突然从后递上一封折子状的物件,道:“小姐,这几日有不少人送来了贺礼还有各种补身的药材,您要不要稍稍过一下目,也好心里有个数,看看如何安排回礼的事宜。”
对呀,她都忘了,这种溜须拍马的绝好时机,怎么会有人错过呢?
只怕这会儿,大大小小的礼盒已经堆满东宫的小库了。
回礼这种事,牵扯到许多利益分歧,墨兰是安排不来的,还要她亲自费心才行。
思及此,慕芸萱自哀命苦地接过那封礼单,大概扫了一眼,也不过就是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刑部尚书家的小姐等等,因都是“熟人”,回礼孰轻孰重,很快便有了计较。
正当她准备合上礼单的时候,写在最中间的一个名字忽然吸引了她的视线,再仔细看看,确认没看错,不由狐疑道:“骠骑将军夫人送礼来了?”
墨兰躬身回:“是,送了一盒天山雪莲,还有三匹雪锦,后又命人抬进来一尊落地三彩瓷瓶,奴婢都收进了小库里,然后一并整理在这张单子上了。”
礼倒不是什么贵重的礼,就怕是黄鼠狼给鸡百年,不安好心啊。
指尖点上纸页,发出哒哒的颤响。
默默盘算了一会,慕芸萱方道:“墨兰,回头你带人去清点一下库里的东西,把能用的,不能用的,分别整理出个清单给我,我会按照那个清单做详细安排,到时候,你只管按我写得做好准备,然后再派人一家一家送去就是。至于骠骑将军夫人那里,暂时先不回礼。”
墨兰讶然:“不回礼吗?”
如今前朝后宫谁人不知,骠骑将军因前些日子百里浚收回他部分兵权一事,对百里浚颇有怨言。
这种敏感时候,东宫的回礼却独独却了骠骑将军夫人那份,少不得又会引出诸多遐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小姐……”墨兰想劝她三思,但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人家送礼的目的,既不是为了道贺,也不是为了奉承讨好,咱们若还费心捡一份回礼送过去,才会让人家笑我们傻呢。等着吧,这回礼不出,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小姐是说……骠骑将军夫人送礼另有目的?”
浓墨淡扫似的眉斜斜挑起,牵动唇畔平静而深味的笑:“看看就知道了。”
自古以来,不少人都幻想自己能有一言命中的本事,原因是若将它用在赌博或算卦等事上,想要富可敌国简直易如反掌。
弄不好还可想收个名利双收,从此封王拜相也不无可能。
可惜“金口玉言”这四个字从来都是对上位者而言,下位者想要做到,最快的捷径就是中邪,否则非得拼上性命,夺了上位者的权,将自己变为上位者方可实现。
前者几率太小,与被流星当头砸晕的几率等同。
后者风险太大,稍有一个不注意,刀都还没拿起来,命就先丢了。
因此,颠倒乾坤者鲜少有之,史书上记载的那几位也都是异数。
所以当守门宫女前来通报说,骠骑将军夫人正在殿外求见之时。
慕芸萱还在想,她这金口玉言的本事应验得可真快,足见老天爷对于上位者真是青睐又偏爱。
淡定从容地椅上斜榻,点头示意将人领进来。
小宫女得命,一叠步地跑了。墨兰取过一块毯子来为她盖好,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炭,方安静候到了一旁。
小炉上温着热茶,袅袅茶香无声漫开,沁人心脾。
执壶倒上半杯,送到嘴边吹开浮沫,却也不喝,只是握在手上,似嗅闻,似深思。
趁这点时间,慕芸萱开始搜索自己脑中所存不多的关于这位骠骑将军夫人的记忆。
如果没错的话,印象中,这个女人似乎是姓杨,母家是江南的大户,虽是从商的家族,但在当地民望很重。
杨氏此人,跋扈嚣张,年轻时以精明强悍著称。
慕芸萱前世与她打过几次交道,发现她不仅长袖善舞,还自视很高,尽管只是商人之女,却处处要压人一头。
听说过往她靠着与人交好,抓人把柄,明里暗里帮骠骑将军解决了不少麻烦,可以说,这是个野心极高,手段阴毒的女人。
而面对这样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脚将她的野心踩烂,再好好赏她一个耳光,告诉她,她那点下三滥的手段,在更高明的人面前,是有多么的自不量力。
正在冷笑时,小宫女已领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一身长尾宫裙,明亮的大橘色,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皱纹横生的眼角化了浓妆,刻意勾勒出一道上翘的弧度。第一眼瞧上去,给人的感觉十分尖酸刻薄,偏偏她还始终端着一张笑脸,怎么看怎么都像只笑面母老虎,叫人背上发凉,心生厌恶。
小宫女把她带到门前,躬身请她入内后便退了下去。
妇人瞥都不瞥她一眼,十分不气地抬步就进,径直走到慕芸萱面前,身子都没怎么弯,只象征性地福了一下,便起身阴阳怪气道:“妾身恭喜太子妃喜得麟儿。”
慕芸萱微敛的眸下一抹嘲讽闪逝而过,这下马威给得有点太迫不及待了些。
既然如此,那了。
支头做假寐状,不冷不热回:“夫人气了。夫人的贺礼本宫已经收到,就没必要多余来这一趟了吧?”
言下之意,你不都送了礼了吗?还特特还来我眼前讨烦做什么?
杨氏地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随即装作没有听出话中的不耐,端笑道:“瞧娘娘这话说得,送礼是显一份心意,而今日,妾身是恰好得空,到宫中探望一位故人,想着娘娘身子应是大好了,便顺便前来叨扰探望,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妾身的唐突。”许是意识到慕芸萱不好对付,她的语气听上去气恭敬许多。
慕芸萱懒懒支起身子,抬手理了理发鬓,不甚热情道:“怎么会,夫人亲自到访,本宫荣幸之至。”原本这话后面该跟一句“赐坐”,可她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就偏偏没有说这两个字,结果杨氏已经迈出去的一条腿是收回也不是,跟上也不是,只能尴尬在原地。
殿中一时陷入沉默,良久,慕芸萱方缓缓自杯盏后抬起头来,半点波澜不起的眼底寻不到丝毫惊讶神色,淡淡道:“呀,夫人怎么还站着呢?快坐下说话吧。”
以杨氏的心眼,怎会看不出来慕芸萱这明摆着是故意。
心头一团怒火砰一下被点燃,她黑着脸走到侧首,落座时,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娘娘,妾身今日前来,除了探望您与小皇子之外,还想与您商量一些要事。”她特别咬重了“要事”二字。
慕芸萱侧身放下茶盏,眼中亮起一丝精芒。
终于切入正题了。
再转回来时,神情恢复正常,巧笑嫣然的模样,瞧不出半点异样:“是何要事,需劳夫人特地跑这一趟?”
杨氏卖了个关子,低头整理过袖沿,方露出志在必得的从容神态,语有深意道:“娘娘可知,前日武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病重,已近油尽灯枯之态,想来,不需多久,这朝堂就会有新气象了。”
她倒是直接。
慕芸萱眸色幽沉,淡淡道:“夫人慎言,陛下尚未殡天,这新朝之说,为时尚早。”
杨氏听到这话却一声嗤笑:“娘娘,你我明人不说暗话,陛下如今这身体状况,你我都心知肚明,到时太子即位,娘娘必定入主中宫,敢问您,是否已经有所打算?”
慕芸萱眯了眼眸:“打算?本宫须有什么打算?”
杨氏又是一笑,安然对上慕芸萱的审视,含笑道:“娘娘心思剔透,想必就不需妾身提醒了吧?在这后宫之中,攀高踩低,跟红顶白,都是常有的事,娘娘即便有了小皇子傍身,未来可稳坐中宫之位,那您就有信心,您这朵花可以常开不败吗?须知这男人的心就像风一样,说不定哪天,就吹到别的野园子里去了。到那时,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躲在这深宫中伤心难过的,还不是只有娘娘您一个人吗?”
到这里,慕芸萱已经大概明白她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了,却仍做出不解的模样,问:“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杨氏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压低声音,点明道:“娘娘此时最该做的就是拉拢新人,培植势力,将整个后宫牢牢地攥在自己手中。”
说了半天,为的还是这个。
“拉拢新人啊……”慕芸萱偏头思考了许久,忽地眼中一亮,饶有兴致地望着杨氏,浅笑道:“我听说,夫人与将军伉俪多年,只得一位爱女,此女琴棋书画,刺绣种花,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实是女子之才的集大成者。听夫人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在暗示我,我要拉拢的新人,便是您那可心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