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厨房里安静了下来。
柳松有点尴尬的解释:“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好歹从小在柳老爷子身边长大,这感情,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割舍得了的。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
因为他和柳老爷子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和王氏疏远的前提下的。
他怕王氏伤心。
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是王氏。
“是应该回来看看。”
这个逆来顺受到几乎没有半点脾气的女人点头:“好歹从小在身边养大的,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回头被人在外面讲究咱大郎没良心,犯不上的。”
“那也行。”
柳茉也不是小气的人。
柳老爷子虽然很多事情在她看来办的糊涂,但到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又是血脉上的亲爷爷,总不能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记得周家送来的东西里面,有藏蓝色的料子来着。”她沉吟着道,“娘之前觉得那颜色大哥穿着有点老气,就放着了,不如就拿给爷,算是给他生日礼物了。”
王氏点头:“行,等会儿蒸好了饺子,再给老爷子那拿一碗过去,过生日哪能不吃饺子呢!”
上房还真没包饺子。
布料和饺子是柳茉和柳松一起去送的,去的时候,那边正在吃饭,依旧分成两桌,因为少了二房几口人,坐的宽敞多了,没有之前那一眼看去挤挤插插的憋闷感。
老宅这些日子不好过,从伙食就能看出来。
之前好歹有点细粮和油星,现在呢?
主食是黍米面的窝窝、黍米粥,菜更简单,就是土豆炖茄子,还有一碗大酱,一把大葱。
想来为了给柳文孝攒钱,这一家子过得确实挺不容易。
也难怪柳珠儿会眼红到对柳芳儿动手。
柳松把布匹放在炕上,柳茉这把饺子递给了老爷子。
“……想着爷今天生日,就送了饺子过来,油梭子萝卜馅儿的,还挺水灵的。特地给爷和奶尝尝。”
“咋就送一碗来,这够谁吃的?”沈氏在炕梢的桌上,眼睛盯在那一碗饺子上,不满地道。
柳茉差点气笑了。
她已经说清楚了就是给柳老爷子和张氏的,现在连张氏都没说话,沈氏哪有说话的地方?
多大的脸?
柳茉也没搭理她,只笑眯眯的看着柳老爷子。
柳老爷子就瞪了沈氏一眼:“你还想够谁吃?”
沈氏立刻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柳老爷子转过头去,难得的给了柳茉一个好眼色:“你们刚分出去,日子过好了最重要,不用啥都惦记着我。爷不吃,你拿回去和小五分着吃吧。”
“爷,您看您说的,这是我娘特地包了给您过生日的。”柳茉笑嘻嘻的道,“娘说爷和奶年纪大了,特意把面和的软和些。您老尝尝,好不好吃?”
眼看着柳茉难得说几句贴心的话,柳老爷子心里十分受用,也不推让,就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之后连声说好吃。
“还有这个料子。”
柳茉笑着道:“大哥特地从县里赶回来,就是为了给您送这个料子过来,您快看看,喜不喜欢。”
柳松在县里找了先生念书的事情,柳老爷子是知道的。
虽然在他看来,柳松这样的再读书也没啥用,可到底已经分了家,他就算不赞成也不好说什么。
只暗地里说二房不会过日子,柳松也是个糊涂的,叹息两声,这事儿就不再提了。
现在柳松能大老远的赶回来,柳老爷子心里舒坦,一边抹炕上的料子,一边连连点头。
半真半假的埋怨:“这孩子,咱这庄户人家用啥段子,换成大青布多好?还能多买几匹。”
“爷,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您就留着吧。”柳松道。
柳老爷子顿时笑着点头:“这料子我得留着,回头做装老的衣服。”
装老的衣服,其实就是下葬时候穿的衣服。
这个年代的老百姓都有这样的一个念想,就是要在生前备下、并亲眼看到诸如棺木和装裹衣裳、被褥这些东西。
很多庄户人家的女人,甚至都还在健朗的时候,亲手为自己和男人缝好那一件件装裹的衣裳。
当然,能够这么做的一般都活到了比较高的寿数的自然死亡。
这是好事,也是喜丧。
就在柳老爷子抚着料子面露喜色的时候,柳茉看了一眼张氏。
只见她盘腿四平八稳地在炕上坐着,低下头,伸手将布匹和缎子翻看了翻看,在那两匹缎子上流连了一会,才收回手。
之后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头垂到了胸前。
然后“哎呦”一声发出了长长的呻.吟。
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了张氏的身上。
张氏还是以盘腿,脸垂在胸前,两手交握在腿上的姿势坐着,似乎是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动过似的。
但是刚才那怪声又确确实实是她发出来的。
“哎呦……”屋里一阵静默之后,张氏胸膛起伏,发出了第二声。
柳茉和柳松就交换了个眼色,都有些腻烦同时也很无奈。
张氏就是这样的性格,有话从来不会好好地说。她总是要将别人弄的不自在。然后逼着别人先开口。
“爷,那我们就先走了,等一会儿饺子该凉了。”柳松这一次没有纵容张氏,而是起身道。
“去吧。”柳老爷子干脆地点头。
两人起身刚刚迈步,就听见张氏又发出哎呦的一声。
这一声,更加悠长、响亮,比前两声更加让人难以忽略。
柳茉从侧面看过去,可以看见张氏此刻正紧闭着眼睛,而一双手的手指却在飞快地绞缠着。
行吧!又开始要作怪了。
“你这是咋地啦,有话就说。”柳老爷子看了张氏一眼,高声道。
“我能咋地,我还能咋地?”张氏终于抬起头来,冲着柳老爷子发作道,“谁把我当个人?谁那眼睛里还有我?我老不死的,没人待见。哪像你,是个香饽饽。”
这个话在此时此刻说,就相当的有意思了。
“又咋地你啦?”柳老爷子无奈地皱眉,“在这个家里,天老大、地老.二,你就是老三。你不把别人咋地就算了。这好好地,你又闹腾个啥?有啥话你就不能好好说?”
“我说话,我说话人家就当是放屁,当我是老猪狗那,我今天闭上眼睛,明天就能把我给扔沟里。”张氏恶狠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