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还像狐狸精般娇媚诱惑的女人,一转眼就变得冷漠无情,洛迷津怔怔坐在床上,固执天真地重复说:
“可是你昨晚答应我可以谈恋爱的。”
沉默再次降临,容清杳斟酌良久,面上还是那种笑意不达眼底的微笑。
“抱歉,是我食言了,你就当没发生过。”
昨天本就是个意外,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大学谈恋爱。
作为一个将生活学习规划得井井有条的人,她并没有将恋爱、婚姻这种东西加入人生计划里。
更何况那个名为爱情的东西在她看来,只是人为编造的陷阱,除了万劫不复没有别的路。
“可是你答应,”洛迷津坐在床沿,机械地重复,像一只漏电短路的小机器人。
容清杳望着洛迷津不肯后退的眼睛,强迫自己说道:抱歉,我该走了。”
“我还能见到你吗?”
“希望不会。”
“请问你很讨厌我吗?”
“不,”容清杳温柔的模样生动漂亮,只是我们不会恋爱的,昨天谢谢你。”
洛迷津一向难以感知别人情绪,却在这一刻发现容清杳有一双深邃却很难过的眼睛。
“哦,好。”洛迷津手心攥紧薄荷糖,她本来想再给容清杳一颗。
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
一夜情、419、朋友、恋人这样的词汇在她的人生中不曾出现过,其实她这个有自闭症的人,人生关键词无非是医院、动画片、隐瞒、抛弃。
她明白,人们都很难喜欢一个有病的人,讨厌和害怕才是最常出现的情绪。
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响起,黑白色的屏幕一闪一闪。
“小小姐,今天大学开学,您该起床去学校了。”
是保镖尽职尽责的声音。
“嗯。”
“老爷为您聘请了家庭教师,因为生病,前两个月您可以不用去学校上课,老爷也和校长院长他们打好了招呼。”
洛迷津眼里的厌恶迸发,继而消散,她爷爷并不是在和她商量,只是通知而已。
她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一件一件按照顺序穿好,她无法按照容清杳说的忘记昨晚,大脑像插满电的放映机将她们的相遇刻录。
一遍遍播放。
今天大学新生开学,她所在的经管院有个新生演讲,不能迟到。
这是爷爷给她提的要求,要像正常人一样上大学,就必须像个正常人,和同学老师和睦相处,完成学校的任务。
但好巧不巧,今天下雨了,淅淅沥沥的。
保镖请洛迷津上车,但她摇摇头,压好棒球帽,一言不发地在雨中奔跑。
S大经管院的学院大楼在学校中段,等她冲上五楼的讲演厅时,典礼仪式已经快开始了。
新生们坐在台上蠢蠢欲动,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几个负责典礼的学姐学长正在最后确认音频设备情况。
讲演厅的大门被人打开再掩上,身材高挑的女生动作很轻,不太熟练的样子。
转过头,女生被淋湿的脸孔散发着近乎水彩画的迷幻光晕,大概是奔跑过的原因,她那头耀眼的银发微微湿润,胸口起伏。
“好漂亮,之前新生报名就见过她,好喜欢。”
“染的银发好有个性。”
台上学生会的人听见这阵骚动,也纷纷看见了洛迷津往最后一排走去的身影,也有人想到什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清杳,认识吗?这可是你们学院超有名的学妹。”站在容清杳身边的学生会人员小声说道。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洛迷津洇湿的眉眼。
银发耀眼,黑色耳钉映着冷白皮,漂亮得如同白日焰火,容清杳心下一失,好似被什么抓住了。
“不认识。”
这一天的记忆在日后变得越来越模糊,但她永远也忘不掉洛迷津走向最后一排的身影。
分别的七年里,容清杳无数次在脑海里重新构建过这一幕,构想里的她诚实得过分,回答的是另外三个字。
在末排落座,洛迷津拿出纸巾擦拭脸侧的雨水,并不在意周围的窃窃私语。
一抬眸,正好看见那个有着雪一般洁净无瑕气质的女人,站在学生会主席发言的位置上,虽然衣着朴素,风姿卓绝,周身萦绕着内敛沉静的光华。
下一秒,她们毫无预期地对视了。
世界好像突然变成漫长的变焦镜头,淡蓝色的天光笼罩长发清冷的女人,窗外的草与树随风而动,草浪蜿蜒流向绿色的海。
还是容清杳先移开视线,洛迷津歪歪头,眼里的光像只迷蒙的小动物。
典礼仪式开始了,容清杳长发垂落,声线温柔地欢迎新生的到来,唇边笑容恰好。
她的白衬衫扣到了最上面那颗,看上去整洁干净,掩盖住肌肤下的明显红痕。
台下掌声雷动。
旁边人叽叽喳喳地说这是容清杳,S大的校花,学生会主席,连续三年特等奖学金获得者。
容清杳。
洛迷津叠好湿透的纸巾,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和雪也是相配的。
干净清洁,也会杳无音信。
但容清杳站在台上展现出十足的阳光、自信,势不可挡的领导魅力,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逐。
她说话的语调很柔软,与她的长相十分符合,虽然能一眼看出家境清寒,却仍然给人一种温柔的遐想。
和她清晨时的冷漠毫不相关。
洛迷津为自己发现容清杳不同的两面性格而莫名喜悦,也为无法靠近容清杳而低落沮丧。
不曾想过有一日,会想接近另一个人类。
典礼仪式完毕,容清杳一个人吃完午饭,回到宿舍拿出一个很旧的本子,在上面记录今天的支出,算算兼职收入和债务的差距,心情沉重
室友陆陆续续回来,她看看时间,决定午休半小时再去图书馆学习。
依旧是灰暗的一天,只不过有些许不同。
“清杳晚上去不去剧本杀?还有周六周日的电影套餐。”室友坐下后就开始洗脸护肤。
“不了,晚上要去做家教。”
容清杳戴上眼罩,在黑暗中轻声回答室友,身下轻微的不适感,让她不断想起昨晚的情.事和洛迷津漂亮稚气到虚幻迷离的脸孔。
很快,她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春伤秋。
事实上,无论是看电影或是更多的娱乐,容清杳都很少参与。她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为了分数、成绩、排名而学习,参加活动帮助老师进行演讲,多挣一点学分,甚至是积累人脉,汲汲营营,从不停歇。
其实她并不想做学生会主席,也不喜欢当同学的领导,但她需要做这个主席。
只要能为她渺茫无依的前途添砖加瓦,她都不遗余力。
至于其他,都无关紧要。
对于容清杳的拒绝习以为常,发出邀请的室友毫无意外,转眼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今天被豪车接走的银发女生你们看到没有?”
“叫洛迷津对吧,怪里怪气的名字。是不是还没进学校就上了匿名表白墙的?给她表白的男女都有,那家伙在网上人气都很高。”
午后燥热的空气中,容清杳轻轻摘下眼罩,不经意地回忆起洛迷津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她长了一张让人难以忘记的脸。
“洛迷津还没进学校就占据我们学校贴吧讨论帖的半壁江山,另外半壁就是我们的容大校花。”
“人家可是天才棋手,小小年纪就赢了无数冠军,好像是围棋七段。家里有权有势,她的起跑线就是我们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估计上咱们大学都是靠的家里。
“天才棋手?”容清杳难得侧过身,轻声问道。
她只是觉得能在围棋比赛中斩获冠军的人,利用家世进大学的概率并不高。
这样的事实和室友的揣测相悖。
“她很小就开始下棋,不仅名字怪,人也怪,听说她高中读了一半,后面是在家请家教一对一学的。”
另一个看电视剧的室友,爆出更为私密的消息。
“你们说的太没意思,我听说她高中的时候就跟交际花一样,用钱哄着女孩子和她上床,睡了不下十个八个。毕竟她长得不错,又成天拽拽的,怪讨女生喜欢。”
“真的吗?同性恋也太恶心了,好可怕。”
“幸好比她大,没跟她分到一个宿舍。”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根本不住宿舍好吧。”
谈到这种桃色八卦,所有人的语气都更热切了点。
“这有什么,这种大小姐,你和她睡一次指不定能赚多少钱呢。再说了,她长得也还不错,不吃亏。”
“我们清杳竟然有兴趣了解人家,该不会今天惊鸿一瞥一见钟情了吧?”
“哎哟,追容大美女的人可多了,我相信清杳的眼光不会那么差的。”
这样的话题在宿舍里时有发生,年轻人八卦嘴碎更是常事。
以前容清杳会轻笑着假作合群,今天不知为什么,连伪装也不想,冷冷地望着天花板,说了一句自己要睡觉了,迫使室友们闭嘴。
晚上被强行接回家后,洛迷津并没有见到爷爷,听管家阿姨说他和几个老战友钓鱼去了。
洛迷津松了口气,随即心里生出漫无边际的欢喜,她拿出攒钱买下的全画幅微单相机,在小小的花园里拍下清冷月光、草叶交错时的瑰丽色彩。
很快洗出照片后,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折叠整齐,和照片一起藏进真空收纳袋里。
这是她能想到留下“雪”的味道的最好方法。
“小小姐,你的老师到了。”
管家阿姨在楼上喊道。
是爷爷给她请的家教老师,意味着她自由的失效。
濛濛雨夜里,她不情不愿地下楼,咬着一片青翠的草叶,模糊看见站在门口的单薄身影。
巨大的风将女人遥不可及的清冷气息吹到了洛迷津心口,容清杳的脸被春雨浸得愈发雪白,那双难过的眼睛像是一场触不到的雾。
“你好,我是来这做家教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