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窈只觉讽刺至极,藏住心头凉薄,微微一笑道:“娘娘虽不怪罪,可我如此仪容不整,总觉得心中惭愧。待日后病愈,我定前往皇宫,向娘娘致谢。”
“致谢不致谢的,不必放在心上。”鸢太妃握着她的手温和笑道,“不过,你若是愿意入宫来陪伴,那我自然是很高兴的。你可有什么喜欢吃的食物、喜欢的茶水?哀家回去后,都给你备着。”
“有娘娘这般记挂,我已经很高兴,实在不敢这般劳烦……”
两人状似亲昵融洽地往来聊着,却半点不见亲近温馨的气氛,只觉隔阂越来越重。
最后,谢昀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鸢太妃:“母妃,阿窈身体虚弱,这些话,改日再说吧。”
“瞧我,和阿窈聊得投缘,都忘记了此事。”鸢太妃顺势接过话,又有意无意地故意向宁清窈透露,“不过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浑身那么多伤,脸色这么差劲,都不知道要好好养着,还巴巴跑到这里来守着,难不成是信不过哀家别院里的人?”
谢昀峰眉不着痕迹地一蹙,语气沉下许多:“母妃,你该回宫了。”
“好好好。”
鸢太妃无奈笑笑,满脸纵容的神态,徐徐起身道:“你可要记着哀家的话,别不放在心上,知道吗?”
谢昀掀起黑眸望向她,知晓她明面上虽然是在提醒他的身体,但实则,是在暗示方才交谈的内容。
他淡淡道:“儿臣心中有数。”
鸢太妃满意颔首,施施然撑伞离开,并未再继续逗留。
房间内恢复寂静,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清晰,遮掩着此刻的沉默气氛。
确定鸢太妃彻底走远离开后,谢昀才开口打破沉默:“抱歉,母妃她……因过往诸多经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宁清窈眉眼恢复清淡,靠在床头淡淡道:“不管如何,昨夜她救我,哪怕是别有用心,这份面子我都是应该给的。”
眼看谢昀还要说,她不想和他多谈鸢太妃的事情,转开话题道:“王爷伤势未愈,回去好好歇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
“我不走。”
谢昀懒洋洋地倚回椅子,薄唇衔起丝弧度看向她:“我在这里躺着也一样,能和你这样说说话,反而不至于枯燥。”
“……随你。”
宁清窈靠在床头,垂眸没有去看他,只低着视线看自己掌心,恍恍惚惚间,仿佛又忆起昨夜的一切,让她心绪复杂。
因长发垂落遮掩,谢昀无法看清她的情绪,鬼使神差便伸出手,撩起她的发丝拢至耳后,想要瞧得更真切些。
宁清窈微怔,下意识抬眸间和他视线相对,蓦然间心跳略微加速了些,让她好似又寻回此前在丽城时的感觉。
眼波轻漾间,那丝深埋在心底的些许情愫仿佛也藏匿不住,要随着眸光微动间溢出。
但只一瞬,宁清窈便仓促垂眸,拂开谢昀近在耳侧的手。
谢昀轻轻一笑,没有强迫她。
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后,他倚靠在椅子上想起方才鸢太妃的话,忍不住开口问:“若将来有机会,你能成为一国皇后,你可愿意?”
宁清窈微顿,思绪尚未从那慌乱的情愫中抽出,听他忽然这样问,下意识就抗拒道:“不愿意。”
“若是……”谢昀观察着她的神情,一字一句认真道,“那称帝的人,是你喜欢的人,且他绝不会辜负你,此生后宫只你一人、再无三宫六院,你可愿意?”
宁清窈怔愣一瞬,脑海里在这一瞬间,无端端地浮现出了谢昀的身影。
前世,谢昀玄色龙袍加身,高座龙椅睥睨群臣的画面,一幕幕从宁清窈脑海中闪过,留下的都是冷冰痛苦的回忆,让她心中抗拒也更重,只停顿几瞬后,便再次道:“不愿意。”
谢昀定定看着她,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痛苦之色。
知晓她是想起前世自己称帝后的生活,有心想要解释什么,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
他心里涌起丝悔恨和懊恼,恨自己从前的混账和不珍惜,但今生今世……
他的视线定格在宁清窈身上,道:“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位置,要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不会再错过,也不会再做任何让宁清窈伤心难过的事情。
“皇宫……便让给他们折腾吧。”谢昀重新倚回椅子,轻描淡写地道,“那给你留下痛苦回忆的地方,不去也罢。京城外的天地那般广阔,你本就该是自由飞翔的鸢,往后,不会再有人能强迫你,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而他……会一直陪着宁清窈,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
至于鸢太妃所说的权力……
谢昀眸中极快闪过丝寒光,争不到帝位又如何,只要他想,他永远都是权势最盛的那一个,谁又能阻拦他保护宁清窈?
宁清窈怔怔听着,心头忽涌起丝异样之感。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两年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那时的谢昀为追求权力不择手段,阴毒狠辣,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从未有过放弃权力的迹象。
但这两年来,虽是在外飘荡,但宁清窈时时能听说京中传闻,知晓谢昀曾为她大病一场、疯疯癫癫地自伤自毁,自此后便不再上朝、不再理事,似乎是彻底淡了他从前看重的权力。
再加上丽城那数月专注而温柔的陪伴……
宁清窈心头忽涌起阵阵酸涩,让她鼻尖发烫,泪水险些落下来。
她不敢让谢昀发觉,欲盖弥彰般扯起被子背对着他躺下,强自保持着平静声线道:“我要再睡一会儿,还请王爷不要在这里打扰。”
谢昀视线落在她隐忍微抖的肩上,眸光变得柔和又复杂,最终只轻声道:“……好,我一会儿再来。”
缓慢起身,扶一下胸口,他又看宁清窈片刻,才一步步走出房间,还了宁清窈一片清静。
听见房门关闭、脚步声远去,宁清窈再忍不住,蒙着被子宣泄这段时日压抑的情绪。
而氤氲在被子上的泪水,也让她再无法自欺欺人,去否认那对谢昀重燃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