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橘黄的光晕染在这片土地,却全无半点温柔,只有满地刺目的红,风吹过时带来一片诡异的凄凉。
宁清窈没去看宋渊,而是将视线落在死不瞑目的宋薇希身上,眼眸微眯。
这一瞬间,谁都不知她心里涌过什么思绪,只清风吹过她的乱发,为她脸庞添上些许清冷。
谢昀心头莫名发紧,那股疼惜之意愈发浓烈,薄唇微启正待说什么,那跪在地上的宋渊便又颤微微地开口:“大公主……你为何不说话,是、是想要反悔吗?”
宁清窈这才将视线垂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而一笑,藏着些许玩味:“我很好奇,若我真要反悔,你会如何?捡起那匕首,朝我攻击吗?”
“大、大公主?”
宋渊喉咙发紧,苍老嗓音沙哑至极,颤微微的浑浊眸子里都是恳求和期许:“您和我开玩笑的,是吧?”
此处荒郊野岭,周围都是宁清窈和谢昀的人,若他们当真要杀他,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宁清窈轻弯一下眼,微微俯身看他:“你如果觉得是玩笑,那就是玩笑,你如果当真……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不不不!”
宋渊蹬着地面连连后退,干巴巴地讨好笑道:“我知道大公主是在开玩笑的,您最讲信用。”
他一身锦服凌乱,身上多处都是伤痕,头发已经彻底散乱,看着像是一个疯癫可怜的老头,全然没有平日里宋老爷子的派头。
此刻谄媚向宁清窈求饶的样子,更令人厌恶。
宁清窈余光里扫过渐凉的宋薇希,挥挥手道:“你走吧,以后……好自为之。”
宋渊心中大喜,再顾不上其他,跌撞着爬起身,就朝京城方向跑去。
苍老狼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几人视野内,好似为整件事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谢昀眸光微闪,又极好的收敛住情绪,看向身侧的宁清窈:“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宁清窈余光淡淡扫过宋薇希,轻缓摇头。
“那我送你回京。”
谢昀挥一下衣袍,示意手下处理好宋薇希的尸首,便陪着宁清窈一同上车。
马车里浅淡温馨的熏香气息,霎时便冲散外间的血腥气和黄沙气息,让一切都恍如隔世。
宁清窈微顿一瞬,下意识脱口而出:“王爷马车里的熏香,换了?”
说完,便轻咬舌尖,后悔了。
谢昀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间满是深意:“你还记得,当年……”
眼见宁清窈又要流露出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忙转了话头解释:“是换了香,从前的……我都不喜欢,太过清冷疏离,没有烟火气息。”
“烟火气息……”宁清窈忍不住接话,却夹杂着淡淡的嘲讽。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昀深邃眼瞳里却浮现出认真之色,虽不善言辞,不知如何解释,却仍是开口道:“阿窈,从前是我错了,我不懂什么是最珍贵的,只以为有权有势,便能得到一切……”
顿一顿,他继续道:“但我已明白,那些冷冰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我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现在……”
“王爷。”
宁清窈打断他的话,没让他将最后一句说出,只是朝他伸手道:“我的玉牌呢?”
谢昀轻抿薄唇,眸中闪过丝失落。
苦笑一声,他从腰间取出那枚属于谢文澈的玉牌,递给她道:“他的东西,你倒是很在意,我送你的那个狐狸吊坠,这几日倒是看你少带了。”
宁清窈默不作声地将玉牌收回,拢进袖里不再说话。
谢昀也不恼,一路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马车入了城,很快便行驶至宁府门前。
谢昀没有下马车,只挑开车帘看着她下车,开口道:“日后有事,来找我,别去找他。”
宁清窈背对着他,淡声道:“不敢劳烦王爷。”
话音落下,人便已经踏入府中,没有要同他多言的意思。
谢昀眸中闪过丝无奈,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视野内,才将车帘放下,淡淡道:“回府。”
宋薇希身死的消息,并未传回到京城。
她只是一个被流放的犯人,谢子烨对她避之不及,宋渊对她恨之入骨,而宋夫人……这几日却因宋家出的一桩桩事卧病在床,也未能及时探听。
这日,德妃更是派娘家人来接她,要她彻底断了和宋家的联系,急匆匆将人接走。
宋夫人打听得知,原是那军火案件的火烧到宋记,导致宋记濒临破产倒闭,而没有暗地里的军火生意支撑,宋渊显然无法应对这样的情况,只能任由铺子一间间倒闭,最终负债累累。
如今那宋家的宅子都被抵押了出去,德妃怎么可能再留姐妹在那是非之地受苦?
而闻听这些,宋夫人更是一蹶不振,病得无法起身。
淅淅沥沥的雨,再度浇灌在了京城的土地上。
宋渊缩在贫民窟的阴湿房屋内,身上穿着破布烂衫,任由屋顶的漏洞将雨水送进来,打湿了逼仄狭小的地方。
回想过往的富贵,竟如梦一般,他最清贫之时,都未曾想过会有这般境地。
贫民窟?
从前他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是他唯一的安身之所,而这一切……细算下来竟然都是因宁清窈。
若非当初在丽城的事情,情况也不会一步步演变成如今的地步。
可宋渊,不后悔,他只恨自己太低估宁清窈,始终不曾将她真的当对手看待。
若是再给他一个机会……
宋渊痛苦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恨意,脑海里暗中盘算起什么东西。
这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这贫民窟空巷里响起,每一步都似带着极重的压迫感,让宋渊惶然间抬起头。
裹挟着凛冽寒意的墨袍男子缓慢走进来,油纸伞微微上抬,露出谢昀那张冷峻锋利的脸庞,以及一双如沁冰霜的眼瞳。
而此刻,那双冷冰冰的眼,正正落在了宋渊身上,让他肝胆俱颤,断指的疼痛在多日后再度袭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