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长街寂寂。
结束一日忙碌的绣衣厂笼在金黄光影里,显出几分安宁闲逸。
宁清窈坐在院内石桌前翻看着今日的赶工情况,在心里大致计算着数目,简单做出些许调整后,便交还管事:“照此继续。”
管事捧过册目,连连点头,又主动俯身低声道:“东家,如您所预料的,宋渊确实买下了宁天街的那处铺子,此刻正修葺、寻找厂子加工玉石,想来快则半月,慢则一月,那铺子便能开张了。”
宁清窈唇角衔起淡淡笑意,端起茶轻拨着浮沫,随口问:“他寻的是哪家厂子?”
“宋老爷子做事,向来是要最好的。”管事讨好笑着道,“都如东家您所预料的,正是城北那家颜记玉石厂,今日午后才签的契书。”
宁清窈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问:“你说,若我也想和颜记合作,他们会答应吗?”
“那他们肯定是紧着您来呀。”管事毫不犹豫道,“您如今是什么身份,许多人想攀都攀不上呢,那颜记若知晓能和您合作,定是高兴的。”
“那便去办吧。”宁清窈淡声道,“告诉颜记,若为我做事,我必不会亏待,但若搞什么小动作,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是。”
……
是夜,烛影轻曳。
宁清窈坐在桌案前仔细勾画着图纸,眸光专注认真,雪白宣纸上,银白相间的白玉手链渐渐成型,透着股清雅之意。
忽然,风影从窗外掠过,烛灯猛然摇晃一瞬,将桌上的影子拉扯成水波,又转瞬恢复如常。
笔尖微顿,宁清窈似有所觉地望向窗外,眸光微敛:“来都来了,躲什么?”
墨袍玉冠的身影从暗影里徐徐走出,谢昀指间把玩着那支白玉燕子的簪,漫不经心地勾勾唇角道:“倒是敏锐不少。”
“不是我敏锐,是王爷故意弄出动静要我知。”
淡淡说着,宁清窈目光落在那支簪上,微微冷下眉眼道:“王爷何时改行做了贼,偷我房间里的首饰?”
谢昀走至窗边,慵懒地靠在窗框上,指尖流畅地把玩旋转着那支玉簪,似笑非笑:“他送你的,你便这样重视?”
说罢,目光落在她空荡的腰间,不紧不慢问:“我的狐狸呢?”
宁清窈眸光冷淡如水,比月光更凉几分,只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
谢昀眸中闪过丝无奈,将簪子朝她递过去,但在宁清窈伸出手来接时,他却忽然加重些力道,不让她收回,嗓音低沉地重复问:“我的狐狸呢?”
“王爷这么在意,怎么,是想收回吗?”宁清窈不答反问,冷冷淡淡地道,“若你有这意思,我倒是不介意现在就去找找。”
“那你先找。”谢昀手指微微一挑,便将玉簪又收回来,朝她似笑非笑,“等找出来,再还你。”
宁清窈抿一下唇角,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将妥善安放的琉璃狐狸取出,置在窗台:“一物换一物,狐狸还你了。”
“我可没说,要将它收回来。”
谢昀薄唇翘起丝弧度,用玉簪将狐狸吊坠丝带挑起,忽俯身凑近宁清窈,将那吊坠重新挂回她腰间。
修长指间时时擦过她的纱质衣料,让他指尖渐渐灼热,动作愈发缓慢。
最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他满意打量着,道:“你既喜欢,何必藏着掖着,只是一个小物件罢了,我又不会到处说是自己送的,你在外想遮掩,随便你找什么借口,我都没意见。”
宁清窈没应声,却也没拒绝他的举动,只再次伸出手:“簪子。”
谢昀掀眸和她对视,深邃瞳孔里闪过丝幽暗情绪,缓缓道:“如果,我不还呢?”
宁清窈微微眯眼,眸中冷淡之意更重。
“这么在意他?”谢昀眸中浮现出复杂之色,将簪子缓慢递给她,“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买成百上千个,换这一支。”
“谢谢,不必。”宁清窈握住那玉簪,“我自己买得起,不需要王爷给我买。”
谢昀眸中复杂之色更重,手指微松,让宁清窈将玉簪给收了回去。
抱臂倚靠着窗框,他低垂眼眸看那图纸,沉默一瞬后转开了话题:“这是为你自己的玉石铺准备的?”
宁清窈将玉簪仔细放好,又卷起图纸,收入旁边的筒中:“王爷究竟来做什么?总不至于当真是为偷我一支簪子吧?”
“或许是呢?”谢昀半真半假地随口答了句。
宁清窈轻轻嗤笑一声,不再多说,只自顾收拾着桌案。
谢昀便静静看着她,见她已收拾妥当像是要关窗,忽又低沉开口:“别和颜记合作,只要你想,我再让裴家兄弟在这里开一家矿场和玉石厂。”
宁清窈微顿,抬眸看他。
“颜记劣迹斑斑,虽厂子做得大,看着表面光鲜,但只要懂行的,都知道这商号很黑心。”谢昀认真道,“你和颜记合作,想对付宋渊,恐怕会出变故。”
宁清窈轻笑一声,眸色却很淡,殊无笑意:“若不是知道他们是黑心商,我还不合作呢。”
谢昀微怔:“嗯?”
宁清窈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淡淡道:“若这就是王爷的正事,那你已经说完了,请回吧。”
说罢,不等谢昀多说什么,便“嘭”一声关上窗。
烛影微晃,将宁清窈的清影照在窗纸上,隐隐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谢昀心头闪过丝落寞,俊脸上却仍是慵懒和漫不经心的神情,薄唇微微勾勒着,朝里面低沉温柔地轻轻说了句:“晚安。”
轻飘飘的嗓音从窗缝透进来,宁清窈微顿一瞬,下意识扭头看去,只看见那道映在窗上的黑影一晃便消失,心头忽涌起股莫名的情绪。
习惯性地,她伸手摸向腰间,准确握住那琉璃狐狸吊坠,轻轻摩挲了一下。
窗外树影沙沙作响,屋内烛火噼啪,宁清窈就这样在窗前站立许久,才在风声中渐渐回神。
垂眸看一眼腰间的吊坠,她心中闪过丝复杂念头,不由自主地沉沉叹出口气。
少倾,屋内灯熄,所有繁复情绪都掩埋在了无边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