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子府。
景安端着茶点出现在房间里,在将热茶和点心仔细放好后,便退开几步,却没急着离开。
正提笔写字的谢文澈似有所觉,笔尖用力一顿,晕染开沉重的墨迹,让他本就心绪不宁的字迹更显焦躁。
他抬头看向景安,捏紧笔问:“有消息了?”
“是。”景安垂首道,“宁姑娘在云州丽城,开了家玉石店,属下已经派人过去暗中看着了。您是打算亲自前往,还是让他们将宁姑娘接回来?”
顿一下,他道:“宁大人年岁大了,宁家二姑娘又始终不懂事,若宁姑娘回来,他也会很高兴。”
谢文澈陷入长久沉默,在去与不去间挣扎许久,最终颓然落座道:“罢了,她不想被打扰,暂时不要让我们的人惊动她,且……再等等吧。”
若是这次再刺激到宁清窈,他不知宁清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能知道她还活着,知道她在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暂且也足够了,至于剩下的……
谢文澈眸光瞬间锐利,潜藏的锋芒瞬间迸发。
父皇身体愈发不好,他知道,按照前世的时间,左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在尽孝道之余,他会好好守着如今的一切,等他将来得到那个位置,自然会废除宁清窈的通缉令,届时再将她风光接回,重新追求她。
总好过如今她背着一颗雷,却还要被感情纠葛折磨。
收拾好心情,他将写坏的笔墨丢在一旁,下意识间想问谢昀近况,但话到嘴边却一转,问:“谢子烨最近有什么动静?”
“八殿下这几日跑后宫很是勤,大概是想要借助德妃吹枕边风,他最近在官员间走动也很频繁,经常在夜间聚会,还时常去拜见蒋老将军。”
文臣、武将、后宫,他野心不小。
谢文澈没什么情绪地淡淡道:“将太子府属官都请过来。”
……
摄政王府。
清冷肃穆的王府氛围一如往昔,只是在后园清澈的池塘里,近日多了一尾独眼的小鱼。
谢昀每日都会去池塘边坐坐,这一坐,便是从天光破晓到暮色黄昏,直到姜毅去劝说,他才会回房喝药歇息。
姜毅匆匆赶到后园时,便见谢昀一边咳嗽,一边在向里面撒鱼食。
他看着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眼里泛起阵阵心疼,忍不住叹出口气。
自从在梧州大病一场后,谢昀精神便不如从前,不仅是病气缠身虚弱消瘦,更时常在夜间噩梦苏醒,疯癫之下用剑刺伤自己,如今那黑袍掩饰下的手臂上,已经有数道伤痕。
直到姜毅从宁府悄悄带回来那只独眼小鱼,谢昀才稍好些,他噩梦做得少了,也肯老老实实吃药。
此刻……
姜毅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得到的消息告知谢昀:“王爷,查到宁姑娘所在了,她在云州丽城,改名宁瑶,新开了家叫宁记的玉石铺子。”
谢昀撒食的手顿住,那只苍白修长的手,骨节愈发明显,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掰便能折断。
就这样停顿许久,他才缓慢将手收回,压抑着情绪沙哑开口:“她过得好吗?”
“看起来挺好的。”姜毅道,“我们的人去了丽城,远远在宁姑娘店铺门前看过,她看起来和在梧州时没什么变化,能说能笑,只是妆容化得浓了些,和从前风格不同。”
“是吗……”
谢昀轻声呢喃,沉静空洞的黑眸注视池塘许久,才忽挤出一句:“丽城……似是玉石大城。”
“是。”姜毅接话道,“丽城附近有丰富玉石矿场,因此发展极好,但有名的玉石矿场都有固定的合作商户了,宁姑娘做玉石……可能是随便做着糊口的吧。”
谢昀轻轻一笑,长久以来死寂如秋湖的苍白俊脸上有了些鲜活生机。
深邃眼眸一片柔和,他低声道:“她可不是满足于此的人,她一定会将玉石做大。”
沉默一瞬,他对姜毅道:“做一队行商的身份,再去联系一下那边的玉石矿场,给她节省点时间,让她早日开出市场。记住,别让她看出端倪。”
姜毅叹了口气:“是。”
等了片刻,他没等到更多的吩咐,忍不住开口问:“王爷,您不打算去丽城吗?”
反正从回来后,他什么事情都不理会,只顾着在这里看鱼。
与其睹物相思,不如让他去丽城看看真的宁清窈。
“去做什么,让她更恨我吗?”
谢昀自嘲地扯扯唇角,单薄瘦削的身躯周遭渐渐蔓延开孤寂破碎的气息,让他越显荒凉。
“她如今只要见我,便是满心满眼的恨,半点都无法冷静,我若继续凑上去,即便她不杀我,也会杀了自己。”
经过此次,他将一切都看清了,却只留下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宁清窈相处了,只要他稍微靠近一步,宁清窈便歇斯底里地发疯,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两人的伤害。
何苦呢?
她前世已经被他害得足够凄惨了,难道真要再逼死她一次吗?
谢昀双肩微微颤抖,眼眸泛红浮现出痛苦之色。
明明前世她那样爱他,愿意为他做美人剑和别的男人成亲,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可他却半点不知珍惜,只将她当成是掌中玩物随意拿捏,根本未曾想过她也会痛苦和难过。
如今,他切身地体会到了,却也比不上她当时的一半。
她当时究竟有多痛苦呢?
谢昀每每午夜梦回看见前世画面时,都痛苦得想要杀了自己,仿佛那样才能消解过去带来的折磨。
缓慢闭闭眼,谢昀苍白着唇微抖道:“去吧,别打扰她,让她过些好日子吧……”
姜毅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后园。
许久后,谢昀长睫微颤睁开眼眸,视线再度落在了池塘里游动的独眼小鱼身上,神情渐渐恍惚和悠远,仿佛能从小鱼身上看见从前的宁清窈。
渐渐地,他眼眸再度红透,喉间哽咽着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