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宁清窈手中古旧竹简落地，她听玉如霜数着遇难的村落，再看天际翻涌的乌沉沉黑云，那沉甸甸的云好似也一并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呼吸不畅。
“……其中两处村子，是杨大人提前预测到了的，村民大多已经转移，但剩下的村庄，要么是在转移途中，要么是来不及，怕已经被大水卷走了许多人。”
玉如霜话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悄声补充：“我们店铺一些长工家属，在那几个受灾村落的，他们现在正吵着要回去。”
顿一顿，又道：“城门已经戒严了，除救灾的梧州卫外，谁都出不去。”
宁清窈指节下意识收紧想攥住竹简，却让尖利指甲微微刺破了掌心，她垂眸看一眼凝出的血，徐徐开口道：“许多人来梧州做活，就是为养家的，现在家人可能出事，他们怎么可能坐得住。”
“你去秀苑问问，谁愿意和我出城送物资，不过先把话和他们说清楚，要做最坏的打算。”
玉如霜点点头：“好。”
虽已封城，但以云裳阁和官府的往来关系、眼下又是去送物资，杨刺史没有阻拦的理由。
一个时辰后，宁清窈轻纱覆面，领着一队人出了城。
队列里不少人都红着眼，出城便开始张望，企图在城门口这些逃难的人里看见家人，结果是让他们失望的。
抵达遭灾的第一个村庄，裹着砂石的昏黄大水尚未褪去，仍在汹涌着向远处奔腾，他们站在高处，能看见被吞没得只剩屋檐一角的茅草屋、正在屋顶哭嚎的百姓，还有被冲走的人、和正在救灾的梧州卫。
杨刺史不在此处，听说是在受灾最严重的第三个村庄处。
不少被救下的百姓围坐在下方不远处，各种哭声夹杂在一起，有劫后余生的、也有痛苦绝望的……却间或被汹涌的浪潮声给遮掩。
宁清窈抿抿唇角，侧眸问身侧的一队人：“谁是这里的？”
“我、我是……”
陆陆续续有三五人举手。
宁清窈道：“拿上东西，和我下去，你们认识村子里其他人吧？四处问问，但不要去打扰正在救灾的梧州卫，明白吗？”
“是。”
几人用力点头，利落地背上东西，就和宁清窈一同下去，给百姓分发毛毯和食物，询问眼下的情况。
一中年男人抹过红红的眼眶，一边塞着包子，一边悲凉哽咽道：“能是什么情况，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大水给冲走了，我们有力气的大男人好一些，抓住路边的树啊、房子什么的，慢慢也就稳住了，那老人小孩和女人没有这样的力气，许多都被冲走了。我家那口子好一点，常年下地干活，没有被冲走，但也受伤被带去那边了。”
他现在只能庆幸，家里只有两口子，但眼睁睁看着隔壁关系好的朋友给冲走，又损失了积攒半生的家财，他现在也很悲痛。
宁清窈无声叹口气，轻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先吃饭。”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说的。
随她下来的伙计们开始四处找人，有寻到家人抱头痛哭的，也有听闻家人被冲走、浑浑噩噩反应不过来的。
宁清窈默默分发着物资，又去帐篷处看了看受伤的百姓，留下些药材和绷纱等物，心里也渐渐发酸。
忽然
“我的孩子！”
一道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宁清窈抬眸，便见一粗布妇人刚被梧州卫救上来，便又疯狂向洪水中冲去，顺着她哭喊的方向望去，一襁褓婴儿正顺水下流，哭啼声隐隐从碎花的襁褓内传来。
眼看那婴儿要路过宁清窈处，冲向更远的地方，宁清窈忙喊：“如霜！”
话音落下时，玉如霜绯红衣影已从她眼角余光掠过，足尖点在江面上，将婴儿捞起抱在怀中，停在屋檐上。
远处粗布妇人惊呼一声，向这边飞快跑来，嘴里不住喊着感谢的话语。
宁清窈松口气，喊道：“赶紧回来！就算你武功高强，掉进水里也不是闹着玩的！”
“诶！”
玉如霜足尖在屋檐上借力踩踏，忽然“咔嚓”一声裂痕声响起，紧跟着便是轰然巨响，整个屋子被江水吞没，玉如霜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在感觉到冰凉的一瞬，她反射极快地将孩子给抛出，喊道：“先别管我！救她！”
婴儿被准确扔给宁清窈，洪流里的红影却一瞬便被吞没。
宁清窈抱着温热的女婴，却觉凉意从指尖蔓延，一路传遍全身，她没感觉到妇人将女婴抱走，只觉浑身气力在渐渐抽走，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直至看见江面上再度浮出熟悉的红影，她才觉眼前灰暗的景色恢复了色彩，喉咙滚动，喊出声音：
“如霜！”
玉如霜在江水里挣扎，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宁清窈用力咬住唇，左右看一眼，抓起旁边的竹竿，拼命追赶被冲走的玉如霜。
玉如霜到底是习武之人，在洪流中勉强抓住了一根浮木，将浮木卡在一株细弱的树木上，避免了洪水将她冲向更远处，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做旁的事。
“就待在那里不要动！”
宁清窈朝她喊，逡巡四周，向不远处一座倾斜的屋舍跑去。
那屋子被洪水给冲歪了，一半斜进洪流中，另一半仍在岸边。
宁清窈将腰带解下，栓在江水旁的树木上，另一头绑在自己的腕上，拿着竹竿缓慢走入屋舍檐下，向边缘靠近。
“如霜！”她喊，“抓住竹竿，浮着木过来。”
凭玉如霜的力气，怕是已经游不动了，宁清窈也没力气将她给拉过来，但有浮木在，会容易许多。
玉如霜抹抹脸上的水，伸手抓向那竹竿，却发现差了一点点。
宁清窈顿一下，果断去解腕上的束带。
“别！”玉如霜连忙阻拦，“我有办法，你就保持那样别动，抓紧竹竿。”
宁清窈动作停住，视线和玉如霜对上一瞬，渐渐恢复冷静，她重新将竹竿伸出，手紧紧抓住，尽可能向前伸。
玉如霜深吸一口气，挤出所有力气抱着浮木璇身，脚用力踹在细弱的树枝上，借着一瞬的力量向前扑，用力抓住了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