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树叶稀疏,风吹时沙沙作响,反而满是寂寥凄清的意味。
凉意散进书房,压在宁州生身上,将他脊背压弯数分,显出岁月的痕迹,他眺望着纸窗外的树木剪影,悠远目光仿佛要穿透时光,望见过往的回忆。
他夹杂着深深怀念开口:“那是在我年轻时发生的事情,安国尚未建国,那时是花家的天下,我赴京赶考却出现意外,导致落榜不说,还引来杀身之祸,是当时的安宜公主救了我,我为报恩,便留在她府上做一长史。”
“谁想好景不长,安国先帝覆灭了花家天下,一把大火焚尽了花家的一切。生死存亡时,安宜便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委托给我带走,她自己则未能逃出。”
说到此处时,他的眼角有些许湿润,用指腹随意抹了抹眼角,他才看着宁清窈,目色复杂道:
“阿窈,你便是那孩子,前朝已不在,当今皇上虽有些平庸,但好歹天下太平,太子又贤德,日后定然是盛世大安,我也不欲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你的家人都已经没了,我也不想在你心底徒增一抹仇恨,这才隐瞒至今。”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了抚宁清窈的发:“孩子,自从收养你,我一直都是将你当做亲生女儿来养的。为父确实是懦弱,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但我、但我……”
“我知道。”
宁清窈轻轻开口,握住他的手:“我知道父亲心里有女儿,这就够了,女儿也没想过什么复仇,这样就好。”
徐徐垂下羽睫,她掩饰住清眸里的叹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被绞碎了。
花留仙没骗她,她确实是前朝之人。
宁州生察觉她心情低落,想方设法地说话哄她高兴,父女两没察觉,书房门外从方才起便站了一人。
管家钟伯端着茶点站在门外,苍老眼眸里的震惊久久未散,满脑子都是“前朝公主”几个字,书房里忽然传出宁州生的笑声,清风拂过,他猛然回神,才惊觉掌心里全是汗。
随意在身上擦一擦,他将手掌按在胸膛上,平复了心绪,才敲门入内,将茶点奉上。
“辛苦了。”宁州生和气道,“你已年迈,不用事必亲躬,交给下人做便是了。”
“多谢您关心,我这身子骨还能撑几年。”钟伯端着空盘子笑两声,迟疑一下后道,“我见后厨的柴火不太够了,得要人再送来才好,想着亲自去谈谈,不知老爷和小姐,可有什么需要我从外面带回来的?”
宁州生看向宁清窈,宁清窈摇摇头,温和道:“我若想买什么,自己便买了,我每日自己也是要外出的。”
“说得也是。”钟伯笑笑,“那我先告退了,不打扰您二位。”
他端着盘子转身走出书房,脸上勉强挂起的笑容消失,满是凝重和复杂。
将端盘送回厨房后,钟伯便走出宁府,却并不是去拉柴火,而是在半途乔装一番,径直进了宋府的大门,被引到宋薇希面前。
宋薇希练字安心,却字字充满杀意,眉眼间的燥意掩饰不住,瞥一眼下面跪着的人,她一声不吭,落笔的字却渐渐失了章法,最后毛笔“啪”一声摔在桌上,在纸上落下触目惊心的墨点。
“哑巴了?不会说话了?”她压不住脾气,冷冰冰道,“跑我这里来,就是跪着当雕塑的?”
钟伯一颤,连忙道:“小人、小人有情报告知,是关于宁家大小姐,十分重要的一样秘密。”
说完,他抬头看看宋薇希,却见她眉眼郁气更重,忙将后面的话吐出:“我听见老爷和小姐在书房谈心,说到小姐的身世,她其实是、是……”
钟伯犹豫一下,用力闭住眼,咬咬牙一口气说出:“她是前朝花家、安宜公主的亲女儿,是我家老爷受安宜公主所托,将她给抱养的!”
宋薇希懵住,眼眸微瞠,眉间郁气被震惊所取代。
前朝……公主的女儿?
难怪,难怪安瑾那般不喜欢她,即便是偏心小女儿,也不至于对大女儿这般恶毒,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宋薇希“哈”地一声笑出来,笑得眼角溢出点湿润,形状疯癫。
宁清窈啊宁清窈,没想到你也会有栽在我手上的一日。
前朝公主,前朝公主……只要将这秘密利用好,宁家,死无葬身之地!
“白玉,赏!”
宋薇希心情大好,脸上阴霾一扫而空,笑容灿烂:“联系你,果然是我最正确的决定,我宋家的债,总算是能讨回了。”
白玉捧着一盘雪花白银给钟伯,钟伯却看也不看,只殷切焦急地看着宋薇希道:“宋小姐,说好了的,只要我能帮您套到有用的消息,您便将孙子还给我,现在是否该兑现诺言?”
“急什么?”宋薇希扫过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孙子在我手里,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且拿着银子回宁府去,继续帮我盯着他们父女的动向,来日我大仇得报,不仅将孙子安然无恙地还你,还会另有重赏。”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如何不一样,我说了,你套到有用情报,我便还你孙子,可也没说,究竟要套到多少情报才算,你这才听了一个,就来和我讨价还价?”
宋薇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钟伯,别太贪心,老老实实听话,我自不会亏待你和孙子。”
钟伯懵了,没想到她会和自己玩文字游戏,急得抓耳挠腮。
“回去吧。”宋薇希神情和缓些许,温声道,“只要你再帮我做一两件事,我便让你和孙子见一面,我保证,你见他时,他定是养得白白胖胖的。”
钟伯唇齿发寒,双齿哆哆嗦嗦地碰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屈服在宋薇希的威胁下。
看着老者佝偻着背出去的可怜背影,宋薇希没有半点心软。
这老家伙在宁家干了大半辈子,忠心肯定是有的,现在将孙子还了,谁知他会不会转头便和宁州生告密,还是将他的软肋拿捏在手的好。
宋薇希托着腮,心情颇好地执起笔,心想:这么大一个把柄,她该如何谋划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