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伤口蜿蜒在谢昀脊背,从左到右斜下的痕迹,又深又长,翻出的皮肉结了珈,还透着红。
宁清窈怔愣,伤疤刺在眼瞳里,让她端着药的手不自觉抖了抖。
“愣着做什么?”谢昀冷不丁开口,低沉语调里满是慵懒随意,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伤,反倒多出几分促狭,“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喜欢看人伤口?”
“……没有。”
宁清窈回神,用棉球涂了些药汁,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处,经药汁浸润,他的伤好似更吓人了。
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空气里流动着一股药味,缭绕在两人鼻息间。
伤口涂好,宁清窈避开目光将棉球丢了,又将药放回桌上,便想着开口告辞,余光瞥见他衣裳大敞,没有要自己穿回的意思,沉默一瞬后,还是将他衣裳缓慢提起,尽可能避着伤,遮住他露在外的肌肤。
这才开口:“王爷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了,下次请自觉涂药,不要再让人为难了。”
谢昀随意拢着衣袍,衣带在前打了结,仍是松松垮垮的,闻言他转过身,撑着桌慵懒笑道:“我若不涂,你还来吗?”
“我来做什么?”宁清窈硬邦邦道,“王爷自己不爱惜身体,谁能劝得动您。”
“或许你说了,我就听呢。”谢昀撑着额,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和别人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被你使唤着用的,天色不早,恕我不同王爷您继续玩笑了。”
宁清窈脚下没迟疑,抬步便要向外走,但下刻,谢昀将她随手拉入怀中,同她咬耳朵:“明知道我是为谁受伤的,你却还同我冷着脸,这样没良心?”
他一靠近,满身的药香便蔓过来,让宁清窈心头压下去的愧意再度涌现,只是这一迟疑的功夫,谢昀便得寸进尺,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圈进怀中坐在椅上。
“夜色漫长,不急着走,实在不成便留在我这里,没人会看见。”
宁清窈才生出的那点愧意,又被他给打散,挣扎着恼道:“王爷请自重,我若不回去恰被宁雅沁发现,她们又要闹起来。”
“有什么可闹?你宿在花颜楼是常有的事,当我不知晓?找理由也找个像样的。”
宁清窈索性不找借口了,只无声挣扎表明了自己的抗拒,推搡间谢昀磕碰在桌上,薄唇溢出声闷哼,宁清窈立即便停了动作,眸含急色去看他的伤,却不期然撞上一双戏谑深邃的双眸,始知是受骗了。
耳根微微发烫,宁清窈愈发羞恼抗拒,谢昀牢牢拥着她,低哑的笑从胸膛溢出,带着几分愉悦:“既然关心我,何苦装得这么冷漠。”
顿一下,他又道:“阿窈,别动了,我是真的疼。”
宁清窈动作轻缓了,眸中恼意却又更深了,明知他可能是哄骗,却还是不想真的弄伤他。
谢昀唇迹笑意愈发灿烂,骨节分明的手描摹着她含怒眉眼,倒比冷冷清清时更显生动,他轻轻晃一下怀中人,低哄道:“气什么呢,没骗你,才涂了药,你试试看你疼不疼?”
“那就放开我。”宁清窈道,“放了就不疼了。”
“那还是疼着吧。”
谢昀不肯松手,将她圈禁在怀抱里,却也未再做多余的事,只将头轻轻搁在她颈窝,哑声道:“别乱动了,让我靠靠。”
莫名的,他话语里多出些疲惫意味。
宁清窈渐渐安静,脖颈间是他温热呼吸,丝缕墨发刺在她的侧脸、扎进她的领口内,让她微微偏转头。
窗外没有什么动静,秋蝉都不怎么叫了,屋内也只能听见烛灯噼啪声和谢昀均匀呼吸声,让她隐隐觉得有点不适,又觉酸涩难过。
她好像和谢昀许久都没有这样平静了,过去一切恍然如梦中般。
无形的时间流逝声清晰在她耳畔,宁清窈听着越来越沉的呼吸声,终于是动了动,道:“要睡去榻上睡,不要睡在我肩头。”
“……好。”
他嗓音哑哑的,带着点惺忪,却也听话起了身。
宁清窈微松口气,正想着总算能从古怪氛围内脱身,便觉浑身一轻,被谢昀给打横抱起,怔愣间,他已抱着她到榻上,微暗的室内都是家具生涩气味,像是不曾住人一样的。
宁清窈撑臂起身,他却已经俯身下来,将她困在两臂之间,她下意识地缩起双膝,护住了小腹,嗓音隐隐颤抖:“……干什么?”
谢昀薄唇微扬,宽厚手掌撑着她的腰肢,将她轻松带入怀中,侧身卧在了床上。
再一抬手,屋内烛火便熄了,陷入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
“不是你说的,要在榻上睡的吗?”
“我是说你!”
谢昀懒洋洋“嗯”一声,骨指轻轻绕上她的衣带,微哑道:“要不要帮你宽衣。”
宁清窈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那便老实些,睡觉。”
他拥抱着宁清窈,掌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莫名有股温柔安抚意味,宁清窈稍有抗拒的念头,他便要宽衣解带,半是威胁半是无赖地,宁清窈只能乖乖躺在他臂弯里不动。
秋季凉风轻轻拍打着床,隐有丝缕的风泄进来,凉意浇在两人身上,宁清窈却不觉得冷,怀里满是熟悉的温暖和安稳,冷松香的气息将她包裹,让她暗恼的心绪渐渐被酸涩和苦楚取代。
下意识地,她朝里挪了挪,将脸埋在他胸膛里,眼眶略有些发烫。
曾经在宁府最艰难、最痛苦的岁月,她都是在他的庇护和温暖下,哪怕后来发生种种事,她恨他、气他,也是因最初他偏宠她的那份情谊,哪怕情谊里带着无尽利用,哪怕那是水中月、镜中花,却也极难忘怀……
谢昀胸膛略有些发烫,仿佛要烫到骨髓,他徐徐睁开眼,垂眸望着缩在怀里的人。
她看着依旧是那么娇弱又瘦小,可怜兮兮的,可她已不是最初无助的少女,她现在坚毅如石,又有成算和决断,早不是任人随意欺负的了,也似乎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谢昀眸底泛起丝自嘲,回想她最初的泪水和挣扎,他竟以为是她在胡闹任性,未能早早安抚,或许宁清窈要的东西,他一直没想过到底是什么吧。
如今自食恶果,也怨不了谁。
修长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青丝,同她缕缕发丝纠缠,缠得越来越紧,也只是让人都疼痛。
谢昀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别怕。”
他松了缠她发丝的指,未再弄疼她。
宁清窈不知是何时睡去的,翌日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迷蒙地揉着眼坐起身,身侧已经没有谢昀的身影,明亮窗外有清脆鸟鸣声,听着便是好日头。
她却有些犯难:
这要怎么出去?
正思索着,房门便被打开,谢昀端着吃食进来。
他将门掩了,并未看向这边,只道:“过来吃饭,把这个也喝了。”
什么?
从宁清窈的角度看,那碗汤羹颜色深深,像是药。
她走过去看一眼,才见是红糖甜羹。
“月信是这几日吧。”谢昀掀眸看她,目光隐隐落在她小腹上,“今晨见你缩着身子,双手一直护着肚子,是来了?”
宁清窈微哽,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又不自然地放下,道:“是有点疼,但还没来,自来南方后便不准了。”
算来,也有三个月了,她平日吃得少,衣裳又大多宽松,因此看不出什么,但因月份渐大,她总是留意着保护,心里也焦急,不自觉会有点小动作。
谢昀没起疑,只重复:“喝了。”
做戏做全套,宁清窈只好端起来饮了一口,却微蹙了蹙眉,吐槽道:“是你的御用厨师,还是驿站里的?手艺真不怎么样。”
谢昀“呵”一声,险些气笑了。
大早上堂堂摄政王,亲自给她下厨做甜羹差点烫了手,现在反倒是让她挑上了。
他冷着脸道:“手艺不怎么样也得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