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继续发难,充满嘲弄之意:“假钞一案,最知晓案子详情的便是宁州生,由他调查,自可节约时间,若你调查,要拖到何时?怕是百姓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宋疆捏着笏板的手一紧再紧,笏板悄然间裂开一个口子,断木刺进掌心冒出血迹,疼痛让他找回些许理智,强压心头的愤怒和怨恨。
此时还不能与谢昀撕破脸皮,需要蛰伏、再蛰伏……
宋疆沉默,他的拥趸自然更不敢冒头,即便皇帝未做最后的决定,但在所有人心里,此事已经盖棺定论。
谢耀宸深吸口气,憋住心头烦闷和燥火,只好道:“……那便如此吧。”
顿一顿,他望向谢文澈:“无论如何,宁州生嫌疑未清,太子便一路随行督查,朕和大家也都安心。”
“遵旨。”
谢文澈恭敬行礼,温眸向宁州生递去目光,他才如梦初醒。
宁州生屈膝下跪嗑头,劫后余生的嗓音满是颤抖,却也充满坚定:“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退朝!”谢耀宸大手一挥,保留着最后一丝气场和威严,迫不及待走人。
“慢着!”谢昀冷冷出声,刚离开龙椅的谢耀宸浑身僵立原地!
“那么,宋疆侵占邻里土地,扩修自家府邸一事,陛下就不惩处?若不惩处,以权压人之事只会越来越多。”谢昀嘴角噙着冷冷的笑,虽是反问,却已有定夺。
谢耀宸擦了擦额前冷汗,脸上神色难看,硬着头皮问:“那依摄政王之间……”
宋疆只觉脖子一凉,猛地慌乱朝谢昀看去,自恨自己今日鲁莽,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没料到,谢昀居然会保宁州生!
“躬身自省、罚俸三年,若有下次……”谢昀好整似暇地敛了敛衣袖,眸子平静,说出的话却险些让宋疆怕到下跪,声音陡然厉了几分,“便该削职罢官。”
一句削职罢官,宋疆扑通一声下跪,两股战战地磕头:“微臣,知错!”
“既然知错,那么……”谢昀呵了一声,笑道,“下次便不要一错再错。”
宋疆屈辱地点头,他所跪拜的方向不是谢耀宸,而是谢昀,摄政王的气场太过强大可怕,众臣纷纷噤若寒蝉。
“很好。”谢昀眸眼寒凉,嘴角笑容越甚,“陛下可以退朝了。”
得了他这句话,被压到没办法的谢耀宸松了好几口气!这才忙不迭地离开,嘴里烦躁地嘟囔道:“你说宋疆那家伙,好端端惹谢昀干嘛?如了他的意不就行了!?上回他掀起的腥风血雨,如今朕还历历在目!”
其余众臣也如释重负,三三两两向殿外走去,宋疆被吓狠了,神色如丧考批,险些没从地上站起来就晕过去,还是他门生大着胆子走来将他扶起。
谢文澈望一眼皇帝离去方向,清雅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叹息。
殿外。
“王爷且慢!”宁州生追上谢昀,交叠向他行礼:“多谢王爷相救,此次荔城之行,臣不必负王爷提携之恩。”
谢昀冷眸自他身上扫过,言语淡淡毫无波澜:“宁大人不必如此,本王只是就事论事,若你此次处理不好银票一案,本王亦不会再保你。”
“是、是。”宁州生抹着额头汗珠,眼底浮现坚定,“这次无论如何,臣都会将案件彻底了结。”
这案本是他负责,如今却一波三折,变得扑朔迷离,只怕背后牵扯甚广,若再出差错,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远处,宋疆藏在石柱后死死紧盯二人背影,一双发红的鹰目中恨意不加掩饰。
谢昀这般力保住宁州生父女,若他想为宋城报仇,必先铲除谢昀,否则以如今谢昀之势力,他根本动不了宁家分毫。
谢昀似察觉身后目光,冷笑一声,折扇挑开车帘,坐进马车中。
车厢内一应俱全,小桌上斟着夏日凉茶,旁有精致糕点和水果,手边放着几本消闲的书籍,另有各种他所需,都在马车箱笼内存放着。
谢昀随意靠在柔软车座,端着凉茶慢饮。
窗外,传来姜毅恭敬隐晦的说话声:“荔城那边来报,此事棘手,怕是要王爷再走一趟……”
谢昀玉指轻扣着小桌“那便着手准备。”
……
宁州生回府后便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荔城,安瑾缠在他身后问东问西,也不帮忙收拾东西。
最后实在是烦了,宁州生忍不住回身呵斥:“你若无事,便去府中四处转转,追着我做什么!”
安瑾一愣,怒火登时冒上来,揪住他耳朵道:“如今我缠着你,你也嫌烦了是吗!你方才从荔城回来,现在又要急着去,莫不是在那里养了个小贱人?!告诉我,她是谁!”
“我都说了,我是为朝廷去查案!近日京城假钞案频发,你难道没听说吗!”宁州生吹胡子瞪眼,用力拉下她的手,“别添乱,我这是大事!”
安瑾不管不顾,无理取闹地吵嚷:“京城的假钞案,和你去荔城有什么关系,你不能在京城查吗!”
那还不是因为刘吉和戚五娘跑去了荔城。
如今他们夫妻两是朝廷所能抓住的唯一线索,他自然要去。
宁州生实在不愿再同安瑾解释,无论说什么,她都是不管不顾的撒泼样。
他熄了声,安瑾却当他是做贼心虚,冲过来抢了他正收拾的衣裳,丢在地上猛踩:“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你哪里都不准去,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若敢跑去那小贱人处,我便跟过去灭了她!”
宁州生怒了,将她推开后,喝道:“今日圣上险些将我削职问罪,你若再继续胡搅蛮缠,耽误我大事,怕是明日宁府又要抄家!”
“抄、抄家?”
安瑾怔在原地,脸色一点点发白。
她回忆起宁宅抄家那一夜,心头恐惧再度浮现,总算是安静。
宁州生耳根清净,将最后一些衣物放入包裹,徐徐吐出口浊气。
抬眼间看到呆坐在桌侧的安瑾,他眼底浮现出复杂之色,无声叹口气。
“趁着尚有时间,我同你们交代些事,你命人将阿窈也唤回来吧。”
顿一顿,他又摇摇头:“罢了,让你去唤,我不放心,我亲自叮嘱人去。”
安瑾气恼又委屈,但想着他无非是叮嘱些注意安全的话,便也随他了。
半时辰后,宁府厅堂。
数日未见,宁州生鬓角又生鹤发,脊背佝偻许多,像是压着沉沉重担,使他面容沧桑不堪。
宁清窈鼻尖酸涩,叹了一声,父亲年岁渐大,不如从前硬朗了,袖下的手指轻轻攥紧,暗下决心,荔城一案,她绝不要父亲有任何闪失。
“阿窈来了。”宁州生和煦微笑,满目慈爱,“听闻你前些时日中了毒,现在如何?”
“已经无碍。”宁清窈轻声软语,挪动脚步上前,“不知父亲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宁州生轻拍她瘦弱双肩,神情有愧,似早有谋算:“为父受命前往荔城查案,此行或有凶险,不知是否能平安归来,因此我想着,不如提前将遗嘱诉于你们,届时不至于生乱。”
遗嘱?
安瑾和宁雅沁悄然竖起双耳,坐姿瞬间挺正,目光灼灼。
反观宁清窈,闻听此话却心头揪紧,眼眶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