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停住了。
宁清窈满眼错愕又迷茫。
铜板停了,却不是正面,亦不是背面,它不偏不倚地立着,卡在地上石砖几不可察的缝隙里。
这算什么?
宁清窈静静注视着,心头浮现万千思绪,挣扎良久,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她俯身捡起那枚铜币,轻轻吹落上面尘埃。
也罢,既然这是天意,那便顺其自然……
她若能保得住,那便保,若保不住,便也就算了。
但月份大了,肚子是藏不住的,她必须尽快赚够钱,料理好京中的一切,早日离开。
在此之前,决不能让谢昀知晓这孩子的存在。
宁清窈眸光坚定,手指轻轻抚过小腹……
宁清窈从花颜楼小门回来,卸掉帷帽坐在房间内,仍有些失神。
春羽端茶进来,边斟茶边觑着她脸色,担忧道:“小姐,您这是出去做什么了,怎么感觉脸色比方才更差了。”
“……没事。”宁清窈下意识张唇,将事情瞒过去,“我离开期间,花颜楼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倒是没有……哦对了!”
春羽将茶端来放在她面前,便快步到妆台,拿出一张烫金的帖子,笑盈盈道:“方才长公主身旁的惜音来过,给您递过来帖子。”
宁清窈接过,展开来一看,简单的几字:
“明日晌午,禅音寺祈福,望山脚相见。”
落款是谢澜音,旁边画着朵胖嘟嘟的水莲。
微微一笑,宁清窈眸中划过丝暖意,将帖子放在桌上:“既然长公主邀约,我们自然是要去的,你去准备些香火纸钱,再命人提前准备素斋。”
“好!”
翌日,天光晴好,万里无云。
宁清窈一袭青白相间的素色罗裙,浅淡清雅的妆容和发饰,衬得空灵澄澈,如洗去一切铅华般干净。
花颜楼马车行至山脚时,两辆低调朴素、却印有皇家徽纹的马车也驶至了近旁。
许是因今日上香祈福,谢澜音马车远不如平日奢华,却也依旧能彰显身份。
只是……
两辆马车?
宁清窈眸光微动,目光徐徐落在后至的马车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扇子挑起车帘,露出谢文澈清润爽朗的俊脸,他似有所觉般向此处望来,霎时眉眼一弯,如和煦春风,暖意融融。
宁清窈恍惚失神,仿佛回到前世,春日里山水风光,他倚船闲坐,望见她的刹那,便露出这般温柔清澈的笑意。
哪怕后来知晓她的背叛,他无奈苦笑里,也藏着深深的温柔。
“阿窈!”
谢澜音清脆声音忽响起,将她神思骤然拉回。
宁清窈仓促垂下头,掩下心头种种愧疚和酸涩,轻声道:“见过长公主和太子殿下。”
“哎呀,怎么对我还这般多礼呢。”谢澜音拉住她的手,明眸清澈雀跃,满是见闺友的欢喜,“有些时日未见了,你的花颜楼可有什么新样式?”
“自然是有的。”宁清窈微微一笑,“若有适合殿下的,我定会送去的。”
“那便一言为定!”
谢澜音一袭娇嫩粉裙,妆容浅淡,脸颊处细笔勾画了桃花,便如桃花精灵般活泼灵动。
这一身,便是从花颜楼配来,再由惜音为她上妆的。
她如今是爱极了花颜楼。
谢文澈玉身立在稍后些的位置,唇角衔着淡淡浅笑听她们笑语,眸中有不易察觉的温柔宠溺。
正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道道鞭痕抽打声,和官兵的喝骂:
“都走快点,今日要徙五十里,若是谁落了后耽误事,别怪爷翻脸无情!”
山脚下三人齐齐望去,官差领着一队流放的犯人,正路经此地。
在队列里,宁清窈看见了宁家几口人,宁老夫人坠在最后面,被人用绳拖着,一路跌跌撞撞、不断哭着求饶,程氏和宁慧原是在官府收押着,受宁疆、宁泽牵连,此刻和袁氏并排捆着,灰头土脸、手脚无力地往前挪。
宁疆长期吸大烟,身子早垮了,在队列里歪歪斜斜地走动,一副魂游天际的模样,也就宁泽好些,体力充沛,但身上带着伤,估计是冲动惹了不少事。
宁清窈冷眼看着,唇角流溢出凉薄的讥嘲。
谢文澈默默注视她的神情,想到宁家人是如何待她的,便不由自主地叹口气,心口揪疼。
所以她前世变坏,都只因家中苛待,谢昀恰好出现在那时,甜言蜜语哄骗她、洗脑她,才会为谢昀所利用,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可这一世……
他暗暗捏紧扇骨,清润眸中满是坚定。
他会保护好宁清窈,绝不给谢昀再欺骗她的机会。
宁清窈收回目光,轻声道:“殿下,我们该登山了,正巧我带了素斋,供奉一些,剩下的我们亦可当做午饭。”
“好。”
为显心诚,他们需从山脚爬上去,未免侍卫冲撞,也只各带一名贴身丫鬟、小厮,便无多余随从。
宁疆混在队伍里,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纤薄背影,眸中恨意喷薄。
“大哥。”气喘吁吁的女人声在身侧响起,程氏硬是挤出气力,拖行到了他身边。
她眼里沁着同样的恨,恨不得生食宁清窈的肉。
“我们联手吧。”她说,“我看得出,你也想杀那小贱人,凭什么我们宁家遭难,她便能全身而退?分明是她害得我们!”
这正是宁疆心中所想,可……
“官差盯得紧,稍有异动便是一鞭子,想杀那女人?如何能行?”宁疆恨恨地说着。
“可以的。”程氏悄悄给他看袖下藏着的银稞子,压低声音道,“这是我想尽办法藏起来的,只要请官差让我们休息片刻,我们便可找机会逃走。”
杀了那女人,再逃之夭夭,岂不是好?
宁疆目光闪烁,最后狠下心,阴恻恻道:“日徙五十里,我们要行数月,说不得路上便没命了,不如便拼这一把!”
即便不能逃走,杀宁清窈报仇也是好的。
两人彼此对视,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