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顶着一脸的茶汤茶叶,死死攥着袖子,险些吓昏过去,调转磕头的方向道:“恭、恭送摄政王!”
谢昀生风的步子在路过宁清窈时,短暂停了半瞬。
宁清窈小心翼翼抬起脸,瑟瑟看向那人面容……
未待她看清对方神情,男人便阔步离开了前厅,只留下尚存的丝丝松柏冷香。
等他离开后,宁清窈浑身发软地跌坐在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逃过一劫。
实在是谢昀此人,杀人如麻又位高权重,杀佞臣、除敌将、甚至敢在金銮殿上怒批皇帝,喜怒不定、做事随心,满朝文武都为之忌惮,就连陛下也得低声下气。
宁清窈自知,今日这一句“我愿意”,是彻底惹恼了他。
该怎么办呢?
她垂头不语,面色茫然,有过一瞬间无措,此时,陈夫人赶忙走来搀扶她,只当她是被吓到了,安抚道:
“摄政王喜怒无常,我们也心有余悸。不过别怕,从今日起,你是我陈家未来儿媳,无论发生什么,婆母与你未来夫君,都会护着你。”
宁清窈抬眸,看向陈夫人,发现……
陈夫人眼中尽是真切热烈的关爱。
她有些木讷,静默不语片刻,周身都被对方温暖热烈的目光包裹。
这样的目光,就像密不透风的黑暗地牢里,忽然凿出来的一抹天光。
宁清窈反手将她搀住,站起身露出一抹笑:“伯母,谢谢你。”
“我们下月就来定亲,今日先回去商议成亲吉日,阿窈,在宁家凡事有困难,记得和伯母说。”陈夫人揉了揉她脑袋。
宁清窈嗯了一声,推着陈浔轮椅,走到府门口,目送陈家人离去。
待陈夫人离去,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宁雅沁,扶起狼狈不堪的安瑾,胆战心惊道:“那摄政王,真如阎罗,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他就是活阎王!”安瑾一头的茶汤,拧扯着丝绢,气极了。
宁清窈无心与她们多言,刚要出门办事时
身后的宁雅沁冷幽幽地指责道:“阿姐真是谄媚,方才大家都跪在地上,你不搀扶娘,倒是先去搀扶陈夫人。怎么?还没嫁人,就忘了谁是你亲娘?”
宁清窈脚步一顿。
随后宁雅沁话音一转,尖锐发问:“你与陈浔是不是背着我早有私情?为何他今日明知是换亲,却满口答应?”
宁清窈乐了,转身笑道:“二妹妹,这话你真好意思问出口?陈浔自与你订亲,你便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看着,不许任何女子接近,我与他见过几面,难道你不知道?”
“收起你那充满妒忌又奇怪的占有欲。如今他残废,抛弃他的人是你,难道还不允许他另娶?”
“你就这么跟你妹妹说话?”宁夫人不悦。
“既想我替嫁,还要我低声下气?”宁清窈唇角划开一抹淡笑,“若妹妹在这般寻衅,这婚事,还是你自己嫁吧。”
只此一句,宁雅沁便不敢再言。
生怕宁清窈真一个不高兴,不嫁了。
她可不要跳去那火坑。
“宁清窈,你这是什么话?!”安瑾气得扬起手,朝她扇去
若是平常,宁清窈一定不敢躲。
可今日,宁清窈侧身一躲,美丽面容扬起清冷笑容:“母亲,你这一巴掌落下来,我可就说什么都不替她嫁人了。”
随后,宁清窈嘴角带笑,转身离开。
安瑾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宁清窈背影,喘着粗息训斥道:“她怎么敢?怎么敢与我这般说话!真是反了天!她以为她替嫁了不起吗?瞎了眼的不孝子,也就陈家要她!”
瞎了眼的不孝子……
这七字犹如地雷,砸进宁清窈心底,把她那点微末的母女之情砸得粉碎。
宁清窈忽然驻足,秀眉狠狠拧紧却又舒展,樱唇斜勾,轻声发笑:
“母亲口中一声声的不孝子,这些年来从未忤逆你半分!也从未顶撞过你半句!敢问不孝之名,从何而来?
我虽不如宁雅沁花言巧语、口蜜腹剑,但这些年待母亲也算真心实意。不孝子会替嫁?不孝子会容忍你偏心至此?”
“口蜜腹剑?你真是胸无点墨,连成语都能用错!”宁雅沁解释道,“我那是舌灿莲花,不叫口蜜腹剑。”
“口蜜腹剑之人,就是你。所为的舌灿莲花,不过是自作聪明。”宁清窈眸中一片失望,看向眼前二人,彻底抽身离去。
宁雅沁如今嘴硬如铁,一个月之后,遭遇祸患,还不是要求她?
安瑾如今对她颐指气使,不久后的家族危机,也要求她!
想起前世宁雅沁与宁家遭遇即将的绝境,这一次,她打算袖手旁观,谁也不救。
什么偏心母亲、什么自私妹妹、什么万恩负义的族人,一个都不要!
前世她豁出一身性命,救人无数,可那些人却要她去死。
如今唯一能让她勉强留在宁家的,只有父亲。
父亲司职大理寺卿,如今正外派荔城,办一桩密案。
掐算日子,应当还有半月才归家。
回了听雪院,宁清窈平静地敛了敛袖袍,看向闺房边几上摆放的鱼缸,那尾独眼小鲤正甩着尾巴,在水里畅快地游来游去。
宁清窈投了几颗鱼食进去,小鲤便可爱地拱出水面吐泡泡。
离开那群要撕了它的锦鲤后,小鲤如今自在了许多。
宁清窈摆弄了几株水草放入缸中,淡声对身后吩咐:“夏禾,我在城南十三街锦绣坊做了一件夏季水袖裙,你去取回来。”
城南十三街离得有些远,一来一回起码两个时辰,太累了,夏禾嘟囔道:“大姑娘,我今日来了葵水,肚子疼,怕是不能奔波,不如让春羽”
“你才来过葵水,今日又来葵水,你一月来两次葵水?”宁清窈摆弄缸中水景,语气在不经意间变冷了几分。
“奴婢……”夏禾脸一红。
“还不快去?”
夏禾咬紧牙齿,看了眼正午的大太阳,略带气性地冲出听雪院。
屋中恢复安静,宁清窈这才神色淡淡地坐在梳妆镜前:“阿羽,替我将这些年攒下的金银细软全部取出,去钱庄兑换成银票,再去皇城内建安街盘个铺子。”
春羽捧着金银首饰匣子走来,不理解道:“姑娘欲意何为呀?这可是您十八年来省吃俭用攒的,您不懂经商,为何盘铺子?若是亏本,咱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本就一无所有,又何惧失去?”宁清窈眸中略带深意,“我自有安排,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