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羽身着官黄云锦锻,墨色暗龙纹绣边的外袍,马尾簪玉高高扎起。
一应装扮是皇家嫡子才有的尊崇,尽显少年矜贵。
侍宴的宫人迅速地布置了最新鲜的菜肴,一应器皿也都纯银打造,是避毒所用。金丝盘锦坐垫,云柔鹅绒背靠,一个银炭暖炉烧在座下。
皇后娘娘招手,“羽儿,怎么又冒冒失失的?”
独孤羽看了眼宋云缨,“刚在水里捞了条鱼,觉得有趣,耽搁了一会儿。”
“就你贪玩,”皇后和蔼一笑,“宋家三姑娘想必你见过了,这位是四姑娘。”
宋瑶仙忙起身行礼,“臣女宋瑶仙,参见九殿下。”
“聒噪。”
独孤羽没搭理她,直接入了座。
宋瑶仙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坐下。
皇后叫人在身边专门给宋云缨设了座。
席间,独孤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
娇生惯养。
前世只当他是嫡子,所以娇贵。直到宋瑶仙哭着跑回娘家,说九皇子是个一犯病就胡言乱语的傻子,全家这才悔不当初。
从前,宋云缨还对这个九弟略有同情,如今知道底细,只感慨他演技超群。
皇后拍拍她:“云缨你怎么一直发抖,是冷吗?”
可不嘛?
被你那宝贝儿子撂进水池,浑身湿透,天寒地冻的能不冷吗?
可万般怨怼到嘴边化作一句,“臣女不冷,是见到皇后娘娘心生敬畏,有些胆怯罢了。”
“不怕,有本宫在没人敢欺负你。”
独孤羽眼尾微扬。
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皇后叫宫人拿来大氅给她披上,“四姑娘说你喜欢游历四海,云缨,不如你跟本宫讲讲都遇到过什么趣事?”
宋云缨知道要博婆婆的好感,讲故事也要有分寸。
太平淡、太激烈的都不适合,既有趣还能提升人格魅力的才是首选。
于是挑了个上伏羲山采药,偶遇病患,施药救人的事儿。
皇后娘娘听得津津有味,直称赞,“云缨医者仁心,比那些整日在闺房涂脂抹粉的姑娘不知强了多少。”
“哪家要是娶了你做媳妇,可真是有福气呢。”
皇后一句一夸,宋云缨也觉得不好意思。
“羽儿,你说是不是?”
独孤羽嘴角还挂着樱桃,“是吗?”
“瞧你,没个正形的,好好回话。”
独孤羽略略端坐了一下。
“你喜欢宋三姑娘吗?”
“母后喜欢?”
皇后微笑,“羽儿,这是给你选正妃呢。只母后喜欢怎么行?”
他粲然一笑,“母后喜欢,儿臣就喜欢。”
这表情,这神态,这语气,哪里是刚才吃人的恶狼?
明明是个暖心小白兔。
偏他生得少年勃勃,如此做作倒也不显得违和。
皇后被他一口一个母后喊得心花怒放。
独孤羽啊独孤羽,你真是狠起来,连自己亲娘都骗啊。
“云缨,以后本宫就把羽儿拜托给你了,你可愿意?”
宋云缨冷静一下,心态放平。
虽然事情曲折,倒也殊途同归。
这辈子总要活个痛快。
守护好脆弱的九皇子,整死薄情寡义的前夫哥,把东宫之位收入囊中……
宋云缨点点头,“臣女愿意。”
皇后喜上眉梢,“本宫今日真是高兴,来,咱们共饮此杯。”
宋瑶仙在一旁听着心生嫉妒——不就是天天跟那些脏兮兮的草药混在一起吗?能有什么出息,皇后还真把她当成宝了?
别看俩人现在亲近,以后成了婆媳肯定鸡飞狗跳。
到时候自己就看戏好了。
宋瑶仙祝道,“九殿下与姐姐佳偶天成,妹妹祝你们琴瑟和鸣,百岁不相离。”
独孤羽直接挖了挖耳朵,“聒噪。”
宋瑶仙虽然尴尬,也只能赔笑。
这白痴上辈子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除了发脾气、使唤人什么也不会。
这辈子最好也早点翘辫子,省得碍眼。
独孤侃附和,“九弟,宋三姑娘,恭喜了。”
熟悉的声音。
宋云缨只感觉脊背一凉。
曾几何时,独孤侃也是这样唤她。
那时宋云缨年少不经事,以为她自幼丧母,他母妃低微,两人本不幸福的童年会让彼此惺惺相惜。
是她把人想简单了。
如今再听独孤侃的声音,恍如隔世,也只剩恶心。
“二殿下同喜。”宋云缨不露声色地饮尽杯中酒。
独孤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虽说只是个庶女,生得倒是美貌。
幸好只是个庶女,否则老九也太得意了。
老九做事一向由着性子胡来。
说他傻吧,他挥毫泼墨就是一幅千里江山图。
说他不傻,犯起病来疯疯癫癫,谁也摁不住。
不过他这样也好,自从大皇子殁了,太子之位就一直空着。
老九越傻越疯,自己就越有出头之日。
这点闲气,忍就忍了。
席间得空儿,独孤侃找了机会上前跟宋云缨搭话。
“宋三姑娘,多谢你前几日送的金创药,在下的刀伤已经痊愈了。”
宋云缨这才记起,当初独孤侃有伤,想着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便没避讳,叫奈奈给他送去了上好的金创药。
如今想想也是后悔,该让这狗东西的肉烂到骨子里。
宋云缨道,“二殿下气了,一副药而已,我是个医官,殿下在我眼里跟那些疯牛、病猪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独孤侃听着这话别扭,“三姑娘真爱说笑。我知道,换亲一事你很受委屈,咱们终究是有缘无份了。”
他还惋惜?
宋云缨有些无语,“我不委屈,二殿下多虑了。”
独孤侃也纳闷,她怎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之前她一听他受伤,就叫女使送来良药,听说,还为他掉了眼泪。
如今态度如此冷淡,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你是医官自然能看出端倪,九弟这样子,以后你怕是要吃苦头了。”
“嫁鸡随鸡,我心甘情愿,不劳二殿下操心。”
独孤侃上前,“你真是单纯,不懂人心险恶。宫里世事复杂,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不必了。”
他再近一步,“你这就见外了。”
“站住。”
“?”
宋云缨阻止他靠近,“我叫你站住,离我远点儿。”
若不是知道他为人,若不是前世的仇恨,当真就被这花言巧语给骗了。
“云缨,你对我有恩,我这才想着帮你一把,没有别的意图。”
“我若遇事,自有夫君撑腰,与二殿下何干?”宋云缨素手扫去大氅上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