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上了燕王府的马车,殷蕙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和。
距离导致祖父丧命的那场变故还早,她有的是时间调查殷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步一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马车毫不耽搁地驶回了燕王府。
殷蕙先去给徐王妃请安。
徐王妃气地问了下殷老的身体。
殷蕙笑道:“多谢母亲关心,祖父他身体康健,硬朗着呢,正好有批海货刚刚运过来,祖父叫我带回来给大家尝尝鲜,还劳母亲分配一下。”
徐王妃笑道:“嗯,我知道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殷蕙告退。
她走后,四个粗使婆子搬了水箱进来,里面养了二十来条近两尺长的海鲈鱼,条条游得欢快。
海鱼运输比河鱼更麻烦,哪怕味道同样鲜美,海鱼就是要比珍稀的河鱼贵上几倍,而且海鱼难养,存放不了多久,这几天都得赶紧吃了,不然死了浪费东西。
燕王好鱼,徐王妃做主,给府里各院主子分别送一条鱼去,剩下的都送到燕王那边的厨房。
“王妃,这么大块儿头的海鲈鱼,一箱能卖千八百两银子吧?”
粗使婆子们离开后,徐王妃身边的心腹嬷嬷低声议论道。
徐王妃:“差不多,拿到京城去卖,还能更贵一些。”
嬷嬷啧啧道:“殷家可真有钱,三夫人回趟家,殷家就费了千两银子,可见殷老有多宠爱这个孙女。”
徐王妃想到殷家“主动”捐献出来的两百万两军需银子,对于那等巨富之家,千两银子的回礼又算什么?
三爷娶了殷家女,损了面子捞了实惠,得失如何衡量,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殷蕙辞别徐王妃后,又去了温夫人那边。
温夫人惊讶儿媳妇回来的这么早:“怎么没多待一会儿?”
殷蕙笑道:“能回去看看祖父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不敢逗留太久,对了母亲,祖父很感念您送的人参,听我说您喜欢菊花,特意挑了这幅秋菊图,让我送给您赏玩。”
金盏双手托着这幅名贵的大家之作,送到温夫人面前。
温夫人出身农门,见识跟殷蕙都没法比,也不曾听闻什么书画大家,打开这画后只觉得画里的菊花栩栩如生,自有一股令人忘我的神韵传递出来。她也特意去看了看画卷上的落款,然而并不认得。
“阿蕙,这画是不是很贵?”温夫人悄悄问。
殷蕙:“贵不贵的,一幅画最重要的是能传到喜欢赏画的人手中,祖父虽然喜欢收集字画平时却并无闲暇欣赏,送您正合适。”
温夫人轻轻叹息:“我哪里懂得欣赏,看个表面罢了。”
哥哥少时想走科举之路,她家里也有些四书五经的书,温夫人曾跟着哥哥读书识字,但只是学了皮毛,比普通村妇强点而已,难登大雅之堂。
殷蕙想了想,问:“儿媳略懂一些,那儿媳给您讲讲这幅画?”
温夫人立即高兴起来,像个好学的学生遇到了夫子,一脸渴盼。
殷蕙被婆母的表情逗笑了,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性情还留着一份天真质朴。
至于殷蕙自己,从小跟着祖父聘回来的名家们读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还学过一套女子剑。倒不是她自己多刻苦好学,而是祖父祖母过于疼爱她,殷家又富得流油,不差钱养那些女先生。殷蕙的兴趣也是一阵一变,譬如她七岁的时候喜欢读书,就多跟着教书的女先生学,八岁的时候想学剑了,教剑的女先生就忙了起来,待到十岁懂事了,才每样都认真地学习。
家里七八个女先生,一直到殷蕙要出嫁了,那些堂姐不需要的女先生才带着丰厚的赏钱愉快离去。
“阿蕙懂得真多。”
听完殷蕙的讲解,温夫人只觉得意犹未尽,儿媳貌美,声音也轻柔动听,她很喜欢,心里亦高兴儿子娶了这么一位才学渊博的好姑娘,真正相配。
殷蕙笑笑,就在她准备告辞的时候,徐王妃那边送了一条海鲈鱼过来。
殷蕙就问温夫人:“海鲈鱼有好多种吃法,清蒸、红烧、煎烤,您喜欢怎么吃?”
温夫人咽了咽口水:“我吃鱼都习惯红烧了,不过鲈鱼是好东西,阿蕙觉得怎么样更好吃?”
殷蕙笑道:“咱们口味不同,没法说哪种更好,只能说儿媳更喜欢吃烤鱼,既然您吃惯了红烧的,今晚就让厨房烤鱼吃?”
温夫人问:“怎么烤?”
她不怎么挑食,平时都是厨房做什么她吃什么,遇到特别不对胃口的,丫鬟看见了跟厨房说一声,往后也就不上了。
殷蕙擅吃也知道该怎么做,就让丫鬟准备纸笔,她亲自动手,将烤鱼的做法一条一条地记在了纸上。
“阿蕙的手好看,字也好看。”
温夫人坐在旁边,看着儿媳在宣纸上写下一行行秀美的小字,夸赞的话不经大脑就冒了出来。
没办法,谁让儿媳妇确实多才多艺。
殷蕙被夸得心情也更好了,上辈子温夫人就是个好相处的,如今她有了变化,婆媳二人相处起来也多了些趣味。
“今晚先让厨房试试,若是您这边的厨子做出来不好吃,下次儿媳叫人做好了给您送过来。”
离开时,殷蕙细心地道。
温夫人心里暖暖的,一直将儿媳妇送到静好堂门口才折了回来。
殷蕙回到澄心堂后,先去耳房看衡哥儿。
衡哥儿刚吃完一顿奶,睡着了,穿着一件红底黑边的小褂子,脸蛋胖嘟嘟的,两只小胳膊齐齐地往上举,睡相别提有多可爱。
殷蕙取出祖父送的银票,厚厚一叠,整整一万两。
“看看曾外祖父对你多好,你才这么大就给了你这么多银子用,长大了你可得孝敬他老人家。”
收好银票,殷蕙对着熟睡的衡哥儿嘀咕道。
她敢保证,整个平城四个月大的孩子里面,她的衡哥儿一定是最有钱的。
可惜衡哥儿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兀自睡得香甜。
殷蕙看着看着也困了,也不在乎什么耳房不耳房的,擦过手脸,就在儿子身边躺下,娘俩一起歇晌。
燕王今日从前朝回来的比较早,大太监海公公服侍他更换常服时,笑着道:“王爷,今日三夫人回门了,带回来一箱海鲈鱼,晚上让厨房做一条?”
燕王“嗬”了一声:“这个殷墉,一出手就是一箱海货,本王都没他会享福。”
海公公:“那是王爷节俭,不忍劳民伤财,不然山珍海味还不是随您吃。”
燕王只是随口调侃下殷墉,本也没有真的看殷家不顺眼的意思,换过衣服,道:“就清蒸吧,最近天气干,清淡一点。”
海公公就叫小太监去传话了。
燕王一个人吃的晚饭,吃完天色刚刚沉下来,燕王想了想,带上海公公去了西六所。
西六所住的全是他的妻妾,燕王走在路上还想着去郭侧妃那边,只是被别的念头打了岔,等他回神时,人已经到了温夫人的静好堂附近。
温夫人……
燕王迟疑了片刻。
温夫人是他来燕地后纳的第一个妾。初来平城,他对平城的一切都比较新鲜,经常微服去街上巡坊,那日恰好路过温家门口,一个穿青衫白裙的姑娘突然打开门要出来,瞧见他,那姑娘吃了一惊,马上又缩了进去。匆匆一面,燕王却忘不了那张清丽秀美的脸、惊讶羞涩的眼,叫人打听一番,便把温氏纳进府来。
可惜温夫人美虽美,见识太少,两人话不投机,最初的新鲜感淡了后,燕王对温夫人的兴趣也就淡了,如今妻妾五人,燕王宠幸温夫人的次数最少。
罢了,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她吧。
温夫人刚吃完晚饭。
因为那条海鲈鱼太昂贵,静好堂的厨子第一次处理这么好的食材,犹犹豫豫不敢下手,先拿一条普通的鱼照着殷蕙的食谱试了一次,发现味道非常不错,厨子才有了信心,做了一条烤鱼配两个素菜,端到了温夫人面前。
烤鱼太好吃了,温夫人几乎没动那两个素菜,一个人干掉了一条两尺来长的大鱼。
吃得太饱,温夫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溜着弯,一抬头,看见了许久不曾见面的燕王。
“王爷。”温夫人赶紧迎了上来。
燕王驻足,细细打量温氏,就见她红光满面的,让原本的清丽中增添了几分艳媚。
“气色不错。”燕王握住温夫人的手,并肩朝里面走去。
温夫人用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心中很是懊恼,早知道王爷回来,刚刚她就不吃那么多了。
晚饭才撤下去没多久,燕王一跨进厅堂,就闻到了烤鱼的香味,且比他以前吃过的烤鱼都香。
他再次看向温夫人的脸,忽然明白温夫人的好气色是从何而来了。
“听说老三媳妇给每房都送了一条海鱼,你这边的厨子倒是厨艺不错,没糟蹋好东西。”
燕王闻着余香,想什么说什么。
温夫人还以为王爷在调侃自己嘴馋,脸更红了,口不择言地接话道:“是、是老三媳妇教我的做法,确实挺好吃的,先前不知道王爷要来,不然就等着您一块儿吃了。”
燕王坐到椅子上,奇道:“老三媳妇教你的?她是怎么个做法?”
温夫人一下子也记不清了,去内室将儿媳妇送她的食谱拿了出来,递给燕王过目。
看到三儿媳的字,燕王先赞许地点点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瑟瑟缩缩的三儿媳,竟能写出这手好字。
仔细看过食谱,燕王随手递给了海公公。
温夫人太敬畏自己的丈夫,并不觉得被丈夫收走一张食谱有什么关系。
燕王猜到她需要时间消食,继续聊了起来:“老三媳妇今日回去探亲,你可有给殷老准备礼物?”
已经结了亲家,该尽的礼数就得尽到,而这礼数也只能由温夫人来尽,让王妃送礼给殷老,则过于看得起殷家了。
温夫人这点还是懂的,解释了她安排的人参,以及殷老回赠的秋菊图。
燕王想看看。
温夫人乖乖拿了出来。
燕王没看到落款就猜到这幅秋菊图是哪位大家所作了,没忍住又在心里数落了殷老一顿,这等雅物送温氏有何用,该送他才对啊。
不过,殷老是不想表现得过于巴结他吧,又不能送太差的给温氏。
没关系,秋菊图在温氏这边,他什么时候想观赏了,随时过来看就是。
“你可知道这图是谁画的?”遇到名画,燕王不禁想要抒发一番心中的感慨,笑着问温氏道。
温夫人若是个精明的,就该装傻给燕王表现的机会,但温夫人见识短眼力也不够,闻言高兴道:“知道,老三媳妇跟我讲过了……”
这下子,燕王不但没能抒发自己的感慨,反而听温夫人背诵文章般磕磕巴巴地介绍了那位大家的生平。
好在,她眉飞色舞的模样也算有趣,燕王一边赏画一边耐心地听完了。
末了,燕王问:“那老三媳妇有没有告诉你,这幅画现在价值几何?”
温夫人摇摇头:“我问她了,她没说,只说一幅画最重要的是能传到喜欢赏画的人手中,胜过束之高阁。”
燕王又点了点头,三儿媳虽然出身商户,人却不俗,没有动不动将银子挂在嘴边。
“没错,好画就是让人赏的,你也别收起来了,就挂在内室吧,方便赏看。”燕王做主道。
温夫人有些不放心:“这画肯定贵,我怕不小心弄坏了。”
燕王:“你又不是小孩子,没事不去动它,如何会坏?”
还是温夫人身边的丫鬟懂事,跪下去保证会照看好这幅画,绝不会有闪失。
聊了这么久的画,燕王叫丫鬟们备水,带着温夫人去了内室。
翌日早上,燕王起来后,又赏了一刻钟的秋菊图,才离开了静好堂。
不久,燕王昨晚歇在静好堂的消息也在西六所传开了。
徐王妃年纪最长,对这些早已不在意,李侧妃却不服老,得知燕王竟然去宠幸了温夫人,李侧妃十分生气。
嬷嬷劝道:“您别气啊,那边素来不得王爷宠爱,这次肯定是因为王爷吃了殷家的鱼,想起那边来了,一时兴起去看看,您等着,接下来王爷肯定又要冷落那边一两个月。”
李侧妃咬牙道:“堂堂王爷,一把年纪了,还因为口腹之欲去宠爱女人,他真好意思。”
嬷嬷心想,您上次想给二爷一家求情,利用的不也是王爷的口腹之欲。
嘴上却道:“要怪就怪三夫人,她不回娘家,殷家也不敢无故往王府献殷勤。”
李侧妃因此又记了殷蕙一笔。
殷蕙哪知道几条鱼还影响了西六所的宠爱分配,一早起来,她也给厨房列了一张她的膳食单子,包括每道菜的火候掌握。
前两日忙这个忙那个差点给忘了,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想将就魏曕那糟糕的饮食喜好,自己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列完单子,逗逗儿子,丫鬟来报,说是楹姑娘过来做了。
楹姑娘,魏楹,郭侧妃之女,亦是燕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