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安检的过程耗费了四个小时之久,其中有很多环节非常折磨人。
在二十多位医护人员的安排下,胃镜肠镜算是肉体检查的常规操作,在三元质的其他两个要素中,还有很多五花八门匪夷所思的检查。
其中的压力测试流程,需要雪明排空身体里的所有外物,包括胃和肠道中的任何食物废物,一部分肠道菌群,一部分寄生虫。
一系列加快新陈代谢的激素药物和镇定剂打进他身体的时候——他感觉灵魂都快离开肉躯了。
我们跳过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环节。
可是下一个环节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医生们给他的手臂插上优质葡萄糖,让中枢神经和大脑保持时刻活跃的状态,紧接着就开始进行各类声光刺激。
在一个人工制造的强静电环境中,他接受了各种刺激,包括低频的定音鼓到刺耳的镲响,毫无规律的粉笔划黑板,不同频次的致病癫痫光等等等等各类的精神折磨。
要不是那几个医生中途还会和BOSS通告检查的进度,江雪明真的错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奇怪的集中营,正被当做试验品,受着酷刑。
当肉体和精神二元检查结束。
他已经精疲力尽,满眼血丝——
——他感觉大脑像是熬了几天几夜,从颅内传出阵阵钝痛,任何声音都会激得心脏悸动起来。
一轮轮的高压体验几乎要摧垮他的精神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
和灵感警告不同,来自灵感的警告不会改变他的肉身结构。
但是大脑的疲劳感,整个身体的生物电系统进入紊乱状态时,也会牵连着肉体一起变得脆弱。
在这个状态下,雪明甚至产生了一种非常玄妙的错觉——
——他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肉身,能明显感觉到手指不再灵活,呼吸时的肺腔张合有明显的阻力,手肘和膝盖四处大关节仿佛变得脆弱了,舒张四体时会出现各种异常弹响。
各种动作指令和身体中的肌肉空腔穴窍都不那么柔和统一,就像是失去润滑油的机械一样,变得一碰易碎,他不敢保证自己的出拳质量,根本就无法控制身上的肌肉去发力,如果在这种状态下受到冲击,受到的伤害会成倍增加。
就好比平时挨了一拳,受伤的部位可能只会肿胀淤青,不过几天就能恢复,但是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受创点很可能会脱臼或骨折,还会产生脓肿或组织积液的伤害。
他就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眼睛里的重影似乎能看见五鬼阴司的勾魂无常在朝他招手。
在最后一轮测试之前——
——医护人员给江雪明送来一杯热茶,“喝了它。还有灵能测试,很快的。”
江雪明接走茶汤一饮而尽,令他感到诧异的是,颅内的神经损伤几乎在瞬间一扫而空。
他能听到四肢百骸中的肌肉气腔和穴窍胀紧与舒张时的嗡鸣,肩颈骨骼在复位时又一次变得柔韧自然。比睡觉时清洗颅内的废物还要清爽。
不过一杯茶的功夫——
——他就好了!
江雪明举起杯子朝着医生追问,想看看别的地方能不能搞到这种灵药:“大夫,这是什么东西...好神奇啊...我能在别的地方买到吗?要是有了它,我都不用睡觉了!”
“呵...”医生只是轻笑,不作答,推着雪明的轮椅,将他送去灵能审查机构。
关于灵能审查的过程——
——那就更加的折磨人了。
雪明已经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被推进了一栋综合实验楼里,在一个个小隔间里待三十秒左右。
这些小隔间里通常都有生物。
从最基础常见的生物开始,比如各类羊膜动物,猫狗牛羊狮虎马鹿,就像是逛动物园似的。
然后再是蛇虫鼠蚁,散发着各种奇怪味道的稀有昆虫。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隔离和防护措施,只有他和医师两个人不断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
说雪明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是因为这些房间太多太杂——甚至有些房间里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但是依然停留了三十秒。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依稀能感觉到有什么存在,似乎有生物在这间小屋子里,却看不到。也许是空气中漂浮的真菌孢子,也许是某个角落里的青苔地衣。
直到雪明在某个屋里见到癫狂蝶——吓得他差点吼出国骂,这灵魂介质的测试环节实在过于硬核,可能不一小心医生和病人都只剩下灵魂了。
完成整个测验之后,医师给江雪明打了小剂量的万灵药,作为抵抗维塔烙印的预防针。
紧接着就把雪明送到观察室的房去,叫他等结果。
......
......
雪明满脸的震惊,从小到大他都没体验过这么强烈的生理和精神刺激,只觉得太神秘。
如果说VIP的体检环节如此变态,也难怪维克托老师天天偷偷往外跑。
只是他还有几个事儿搞不明白。
关于三元质——肉体和精神,他算是半懂不懂的弄清楚了。
最后那个[灵魂]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时候,七哥恰巧推门进来,给江雪明准备了健身餐。
雪明正准备开口问问[灵魂]的事儿。
九五二七戴上一副眼镜,开始摇头晃脑,试图把镜片上的假发印花,对齐江雪明的脑袋。
“别搞了...”雪明抿着嘴,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觉得九五二七这个大姑娘也太奇怪,“我有事问你。”
“我没搞啊!~”七哥语气认真态度严谨,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把镜片上的假发和意中人的脑袋重合起来:“我很认真的,哎哎哎,好!你别乱动,就这样!”
江雪明心里一万个问号:“我剃了光头...你反应真的这么大?”
“法海!你不懂爱!”九五二七把手里的餐盘放上推车,一脚磕去江雪明面前。
她煞有介事地形容着:“我不该叫白青青,我就叫青青。要不要我助你修行?”
“这话题可不兴乱说。”江雪明撸起袖子,开始干饭,“白子衿小姐姐,我就是个普通日子人——没你想的那么有趣,都是有话说话,没话就安静下来,我很正经的。”
“所以呢?”七哥跟着雪明侧身的角度,脑袋也要跟着轮换位置,才把光头和眼里的假发给对齐。
“所以我说,要是真的这颗光头影响到你,给你添麻烦了,我去找一顶假发。”江雪明一边往嘴里塞鸡胸肉条,一边说着:“而且真的威力那么大吗?我很不理解...”
“你知不知道,你剃头发之前,我去野外靶场,综合测训成绩能进八分半。”小七有模有样说的和真的似的:“剃了头发之后,我看到那个圆圆的风标就想到你,想到你我的心就乱——心一乱,枪一慢,BIAJI一下摔在第三跑道边上,师父嘎嘎嘎嘎嘎笑了我半个小时,你相信我呀,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我的屁股都还肿着呢!不信你摸摸?”
“呵...”雪明的腮帮子鼓起来,手里捏着一颗西蓝花,回头应着:“别这样,七哥,你如果是男人,我如果是女人,我俩性别呼唤一下——你要我摸你屁股?这事迟早上热搜,不行的,你搞性别霸凌。”
“哎!”九五二七一个劲的乐呵,闭着眼跑到雪明身边坐下了:“你今天话怎么一下子变得好多好多?”
江雪明如实答道:“开心呀。”
九五二七闭着眼,表情不可思议——她一直觉得,江雪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现在这汉子乐呵呵的啃着西蓝花,好像和工作时判若两人。
七哥问:“真的?”
江雪明答:“对,我真的很开心,把阿星带回来啦,又能放假啦,事情做完有了休息时间。我又不是机器人,在办正事的时候不喜欢开玩笑而已——叶北大哥和我说过,人就像是一张弓,该紧紧该松松,怎么可能一直拉成满月呢?会断掉的!”
七哥慢慢睁开眼睛,看见那个“俏和尚”在啃健身餐时破的[荤戒],心中痒痒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了。
“你就整天惦记叶北大哥叶北大哥...好像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没错。”江雪明吃完一个小方格里所有配餐,又开始吃第二份,做完检查他感觉非常非常饿,“大哥对我真的很好,给我活干,付我薪水,照顾我妹妹——还告诉我,不能干坏事,要好好读书学习,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去关心别人,理解别人。”
“啊!听上去像个很厉害的情敌!”九五二七忍住心中那股子[田伯光调戏小尼姑]的劲,越来越觉得这个雇主可爱得不讲道理。
——他看上去又复杂又单纯。
工作一丝不苟收风砍人。
吃饭乖巧可爱家政达人。
“当然了,你对我也很好,谢谢你。”江雪明正儿八经的道了声谢:“晚饭要不我请?你喜欢吃什么菜?”
“呃...要不还是说正事吧?”九五二七捂着心口,还没准备好怎么应这句[约会],怕一个不小心又昏厥过去:“刚才你要问啥来着?”
江雪明把第二份健身餐吃完,就问道:“三元质里的灵魂是什么?刚才医生给我做测试,他带我去看了好多好多动物?为什么呢?”
“说起来很复杂...非常非常复杂。得从一个非常大的命题来讲,你有时间吗?”九五二七难得正经一会
江雪明立刻抓住了这个[正经的七哥],“那你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去拿我的体检结果,我们去找阿星,在路上的时候慢慢说?好吗?”
七哥感觉雪明攥住自己胳膊的时候,心里那头小鹿变成了长着鹿角的擎天柱,突然就理解了雪明的泥头车美学,快被创死了。
“可以可以...你先松开我...”
......
......
雪明在屋里换衣服,七哥就在外面就[灵魂]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句。
“关于灵魂,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繁复琐碎的命题——就和我们的大脑和基因一样,不能简单的从一对基因,或者一对神经突触来看整体,所以在检测的时候,要你接触那么多不同的生物。”
“生命的形态经过了五亿年以上的演化,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且难以分类的系统——用混沌理论来形容它就有点照本宣科的说车轱辘话了,我尽量用我的理解,来告诉你[灵魂]是什么。”
“正如三元质中的其他两个东西——肉体是无时不刻存在的,它是不灭的物质,是人与万物沟通的直接媒介。”
“精神则是依托于物质留下的信息,它时时刻刻都会变化,我们的大脑会改造大脑自身,让脑突触产生变化,学会新的技能,记下新的事件,锻炼出强健的肉身——就像水或者火焰一样,它决定我们肉体的形态。像DNA,又像示波器上的脑波频谱,是人与万物沟通的次要媒介。”
“而灵魂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我其实认为,它介于不存在和存在之间。”
江雪明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你说前边两个我懂!后边就开始说谜语啦!七哥!直接一点!”
“这个真的不好直说...它很绕...”九五二七形容着:“就像是我们去看书,或者听别人讲故事,很难很难产生共鸣对吗?除非那位作者的笔法惊人,说故事或者表达情感的方式,都用上了灵魂!”
“有点道理,你接着说。”
“音乐,美术,文字,任何能承载情感表达的媒介,或者衣食住行相关的事物,都可以留下强烈的个人符号,通常人们也会说——这道菜,这条路,这件衣服,这栋房子等等等等,都充满了创造者的灵魂。”
“我大抵能听懂一点点。”
“能听懂就好,我认为,灵魂作为三元质的最后一个介质。它无时不刻都在表达自我,决定一个人[活着]的状态,它既存在又不存在,像是一部照相机,把每时每刻肉身和精神创造出来的实际产物,都拍下来了——常言道,人有三种死亡,肉身的死亡,精神的死亡,灵魂的死亡。”
七哥仰头,就看到霍恩海姆的画像。
“肉身的死亡,是有关于这个人生命体征和大脑电信号停止的那一刻。”
“精神的死亡,是有关于这个人生前留下的任何信息,不再产生任何新变化的那一刻。”
“灵魂的死亡,是有关于这个人本身所有的历史事迹,都被人遗忘的那一刻。”
七哥接着解释。
“说起来真的很复杂,语言是如此贫瘠空乏的东西,想要描述清楚这个东西,也正是我刚才说过的——必须自己去寻找。”
江雪明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维克托老师和我说过这个事情,我们心中都有一条[必经之路],都有[必选题]——只有我们自己能找到。”
七哥打了个响指:“没错!雇主,BOSS给你安排了一个非常棒的老师!”
“说到老师...七哥,你不是想说你师父的事情吗?”江雪明又问:“能给我介绍介绍不?”
“那就先不提了吧...我能给你唠上两三个小时,嘿嘿...”说起白月光,九五二七憨实的笑出声来。
“那你的师父真的会‘嘎嘎嘎嘎嘎’的笑吗?”江雪明有一句没有句的聊着:“你这笑法也算同门传下来的?怪吓人的就...”
“不是...我是天赋异禀!”七哥挺不好意思的:“我师父是...面瘫。”
“面瘫?”
九五二七的声音都变小了:“对,神经性面瘫,她经常用两只手捏着嘴角笑,或者给自己揉脸作表情。”
江雪明打开门:“哦...不好意思,我不该问这个。”
没想到七哥就倚在门上,一个不留神,倒在雪明怀里。
那个瞬间,白青青感觉时间都变慢了。
她的灵魂在此时此刻要离体而去。
她两眼发直,心率飙升。脑袋瓜里想着要不要唱西湖的水,但是觉得唱出来肯定巨他妈破坏气氛。
江雪明也不敢乱动呀——
——他就扶着七哥的腰,一手摸到结实的腹肌,一手拿住大臂,心中琢磨着七哥这体态,一拳下来多少能轰断他两条骨头,这姑娘真的很健康,也很能打。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了。
在七哥脸上能烧开水煮熟两袋白象方便面之前。
在雪明心中开始琢磨这个背脊肌群和脊骨不好好按两遍可惜了之前。
有人来打破了这种尴尬。
那人正是七哥的授业恩师——
——是VIP的随行侍者。
她打着赤脚踩在红木地板上,快步踏过来,走路没有声音,像猫一样。
正如白青青说的,她的师父是个面瘫,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会说话。
她的头发和衣袂剪刀尾跟着双手一并摇晃——雪明很难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女人,光是走路,就有一种烈日当头咄咄逼人的感觉。
紧接着,这位师父把九五二七从雪明怀里拉出来,和抓娃娃似的。
“打扰你搵男人,不好意思。”
又见这女人从肩上的小礼服里掏出一份体检报告,递给江雪明。
“收好。”
江雪明还想问个名字,道声谢谢。
“鄙人苏绫,苏州的苏,混天绫的绫,找我要电话号码的人从车站迎宾厅排到了环形高速路——”说罢,这位苏老师拿出计算器算了一下,又掏出一张纸写下号码,紧接着往纸张上留了豆沙色口红印:“——按照前面的队列往下排,你的顺位是1145141919810,这年头有很多黄牛恶意排队倒卖号码的,也是一种新式诈骗数字货币,我粗略的算了一下,你可以在六十二岁左右来找我。”
这通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让江雪明摸不着头脑,再看那串数字,可能数学能力这方面,七哥也是跟着师父一脉相承下来了。
七哥在一旁踮起脚,满眼都是小星星盯着心中的白月光。
“来,笑一个。”苏老师掏出非常古老的拍立得,拉上小七和雪明,一起照相合影,顺便用左手比出剪刀手,撑起嘴角,勉强营业了一下。
老式照相机的闪光灯闪过。
没等雪明再多说点什么,这位苏老师甩动照片,让照片迅速成像,将这张合影塞到小朋友的开裆裤口袋里。
“衣服不错。”苏老师一手掂在胸前,轻轻鼓掌,“希望车站里多一点你这样的心灵手巧的男孩子,让我这个老阿姨每天都能看看福利。”
七哥小声说:“师父!我就说吧!我就说...”
苏老师:“好了收声。你能不能矜持一点。我教训过你——”
“——知道了!想娶我!要么能打赢我!要么比我聪明!谈恋爱不是做慈善!”九五二七摇头晃脑的当着复读机。
苏老师一挥手,带着后脑的发尾甩出去,秀发打在小七脸上,是小惩大诫的意思:“知道你还贴上去?屁股还疼吗?”
九五二七立刻就怂了:“疼...”
“不应该啊,以你这个身板,屁股到底是摔疼的,还是...”苏老师似乎想到了什么:“哦!哦!OHHHHH!”
七哥挥着小手:“你想什么呀!师父!”
那副面无表情故作惊讶的手部动作把雪明给整不会了——真的很神秘。
“我懂了,先走一步。”说罢——这位年纪轻轻不过二十五六的“老阿姨”往医疗机构的更深处走去。
“你懂什么了!”小七急忙着想要解释。
但是苏绫老师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都快走出廊道,在拐角的时候突然回身冒头,那感觉就像是TOM在暗中观察,脖子伸得老长了。
“小七啊,你说得对,他真的能靠脸吃饭,能让你的屁股疼那么久。”
连再见都没说,给雪明的感觉非常的奇妙——
——像是一只野猫,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你身边蹭了几下,就溜走了。
在转角的时候,还会回头朝你“冷漠”又“热情”的叫唤一声。
“白青青,刚才你的师父明面上说,是你摔倒了,要向人撒娇才一直喊疼。”江雪明表情严肃:“可是我怀疑她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小七情绪非常复杂。
她又好气又好笑。感觉丢人也害羞。
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在江雪明偷笑的那个瞬间,轻轻打了一下。
“流氓...”
这个词好像在形容她自己。
她喝了酒,脸变得更红,心跟着一起荡漾——
——最好的滋味就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