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杨建业大怒,郭药师连忙从身后一把拉住这位年轻人的手臂,心里叹了口气,他以为换了个地方,换了国家就能从头再来,建功立业,现在看来只是妄想。

    哪里都一样,即便表面和气,其下也必然是明争暗斗,暗流涌动。

    郭药师知道景国的官制,因为辽国也就是仿照中原官制的。

    中军主帅杨洪昭是三衙三首官之一,这童冠是另外一位三衙首官,如此一来两人的争斗夺权几乎不可避免。

    杨建业又是杨洪昭之子,童冠自然会打压他,哪怕他们身处危城,处事必须小心翼翼,童冠也不忘记打压异己,而不是同舟共济。

    他早见多了,人都是如此。

    “杨家军,以大局为重。”他小声的在杨建业耳边道。

    这年轻人怒视童冠一眼,最终还是压下胸中火气,没再说话,这让郭药师高看一眼,不愧是将门之后。

    那边杨虎也站出来到:“童指挥,杨兄弟,不要生气,这只是小事,区区几个刁民何足挂齿,不用为之动气。

    我们才进城的时候,记得还有人犒劳我军,看来是城中汉人百姓做的。我们确实为国收复故土,但收复故土之后呢?”

    杨虎抱着手臂道:“我们是为汉人收复故土,不是为契丹人,羌人,溪人,依我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凭什么让我们的将士为他们厮杀,就该杀尽城中不是汉人之人!”

    杨虎说得很大声,话音一落,童冠也双眼放光看向他。

    郭药师心中大骇!

    他明白童冠为什么高兴,因为杀尽非汉人之人,那么这些人的众多财物不都归他们了吗?还有合理的理由烧杀抢掠。

    可问题在于他们立足不稳,这两人立足不稳不想着别的,就想着抢钱,且根本不了解城中情况,城中各族混杂,早历经数百年,这根本就是要屠城。

    “不可!”他刚开口,发现杨建业说得和他异口同声。

    郭药师明白自己不能再让步,他死死盯着童冠,杨建业也是,童冠怒目回视,顿时僵持下来。

    “只是玩笑罢了,几位不必这么认真。”杨虎怕了,连忙圆场。

    “没错,只是玩笑。”迫于两人压力,童冠也顺坡下驴。

    问题虽然解决了,郭药师明白自己在这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能告退,杨建业与他一起走。

    “郭将军,你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这点最好记住了!”走到营帐门口,身后传来童冠咬牙切齿的声音,“我们汉人有句话,叫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郭药师没说话,童冠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比中军主帅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不过差了半级,在景国军中也是赫赫的大人物,他本不想惹…

    “多谢童指挥使提醒。”他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大帐外是倾盆大雨,全身湿透的亲兵连忙为他撑起雨伞,他身上的几十处伤因为刚的激动开始疼痛,不一会儿就感觉后辈变得湿腻,他知道是伤口裂开,又开始出血了。

    站在瓢泼大雨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十几个好弟兄战死在城洞里是否值得…

    如果只是为把南京城交给童冠,杨虎这样的人,他当初死也不愿率人舍命夺下城门。

    “将军?”亲兵疑惑,因为他站在雨中已经许久。

    “回去吧。”

    “回哪?”

    “是啊…回哪。”他叹口气。

    …

    第二天,更不好的消息传来,因为杨虎在大帐中说话太过大声,让营帐外值岗的士兵听到,“杀尽城中不是汉人之人”的消息已在军中传开,景国士兵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说上面已经准备杀尽城中不是汉人之人。

    景国士兵开始磨刀霍霍,激动不已。

    只要命令一下,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尽情烧杀抢掠,运气好的话,抢到的财物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

    一时间,士气大振,消息开始到处流传,此事流出之后,杨虎、童冠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制止或者辟谣,而只是聚拢士兵,下令让士兵保守秘密…

    郭药师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可这两个唯利是图的蠢货不明白隔墙有耳,何况如此大规模的人知道,口风是怎么都守不住的!

    当天中午就有百姓听说类似消息,还有乡绅为首的十余人冒险到军营门口打听是不是真的,郭药师亲自出马,告诉他们没事,向他们解释只是谣传而已。

    …

    可根本没用,才到下午,已经有许多人听说这样的消息,城中民众看他们的眼神更加戒备,等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不亮烛火他就知道可能事情有变了。

    郭药师顶着满身伤痛连忙回到南门,要求所有士兵加强戒备,同时又派出快马,去催促中军快些北上。

    第二天一早,雨停之后,这座古老青砖石城中充斥着清新气息,石板路上绿草冒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天气宜人,可郭药师心中越发不安。

    昨晚整个南京城没亮什么灯,百姓对景军的猜忌已经到极致。

    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人影了,除去三五巡逻的士兵就是空荡荡的青石板路。

    …

    不安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这时城西那边出现情况,有人一脸血污,惊慌失措的跑来报告,说在城西巡城的时候受到城中刁民的攻击,他们用锄头和柴刀砍死了两个巡逻士兵。

    杨虎大怒,带上手下手下十几骑兵就冲了过去。

    郭药师在城头看着,越发觉得局势隐约不对了,连忙叫人为他披甲。

    “将军,你大伤未愈,不能披甲啊。”亲兵一脸担心。

    “少废话,快!”他来不及解释,让人连忙给他披挂,从他军中带来的弟兄起初只有二十人,几乎全死在城洞中,后来跟着杨建业入城百余人,这些是他目前在城中唯一指挥得动的人。

    “让所有人集合过来,披挂好,在南门集合!”

    亲兵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但还是连忙去叫人了。

    ……

    耶律大石一路向南,路上遇到大量北逃的辽国士兵,他已经问清情况,景国人奇袭占据南京,城外两个大营的士兵只能各自逃命。

    他一边走一边收拢逃亡残兵,这些人大多本就是他的部下,如今见他,都纷纷归附。

    从榆河往南,他慢慢收拢一支五千多人的军队,而且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耶律大石,辽兴军节度使,南院大王,能征善战,善待士卒,所有士兵都愿意跟随他作战,之前他被新可汗夺走的兵权,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获得。

    连他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他身边只有百余残部,居庸关被金人占据之后,景国大军入主南京,他已经绝望,准备西逃时,没想一转眼几天之内,他居然聚拢了这多士兵。

    这些士兵从南京城溃逃向北,是最精锐的辽兴军和彰德军旧部。

    耶律大石心中大起大落,自从辽金开战之后,他已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可这一次,上天给了他另外一个机会…

    那就拼一把吧!

    耶律大石更加坚定,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他还有什么艰难困苦没经历过呢,心中豪情万丈,国破家亡,他还是选择一往无前!

    第五天,当耶律大石高举自己的旗帜,顺着榆河到达南京城北三十里的时候,身边已经收拢万余人各处北逃的士兵。

    胜负转机往往只在一瞬间,难以预测,难以控制。

    …

    杨虎带人没去多久,城中那边传来零零散散的喊杀声,随后火烟冲天,郭药师就知道出事了,百姓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