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西下,城墙镀上金色,狄至带着一队军士巡查城头。

    泸州城不比开元,但也是大城,四门宽阔,其中正门的南门最宽,足够三车并行,互不影响。

    从饿死边缘挣扎回来,又大败叛军,缴获辎重粮食,如今泸州城内士气高涨,百姓无不高呼平南王之名。

    狄至所到之处,军士都纷纷站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跟着王爷来的将军。

    如今泸州城周边有八千守军,三千厢军,外加一千神机营,两千马军,泸州兵力在四月中旬也扩张到一万五千人左右。

    而其中半数还多的兵力就在他手中。

    狄至看着天边夕阳,每次想起这些,都觉得心中难平,感慨万千。

    他不是平南王家臣,与平南王相遇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只因他家中贫寒,无钱打点上官,所以才被分去听候平南王的差遣,那时平南王还是百姓口中的京都大害,也没有加封郡王,他也不过小小都头。

    后来也因那事发迹,被提拔为副军指挥使,然后恰好王爷成了他的上司。

    两人交集无非如此,平南王便放心的将半数多的兵力交到他手中!

    他一个无名小卒,又无家世、也无战功。甚至还是在这与朝廷隔绝的泸州,若是他有什么歹意,那王爷可就危险,即便如此,平南王依旧这么做了。

    每想到这些,他心中都忍不住感激,感慨万千,若是没遇到平南王,他这辈子始终不过是个小小都头罢了。

    狄至舒口气,紧紧抓住坚硬的城砖,心中隐约下了某种决心。

    既然王爷如此信他,自己便不能让他错信。

    慢慢的,他回过神来,这时城楼下有人一堆人用几根木椽绑在一起,抬着一尊泥像,面前拱香火,上面还贴着黄纸,写着“平南大王,雷神将军,功德无量”,周围还有人敲锣打鼓,大声说着平南王的事迹。

    所到之处,百姓纷纷跪拜,好不热闹。

    道家祭祀中白纸祭死人,黄纸买通天地鬼神,是通灵鬼神之物。这泥像贴黄纸,是尊王爷为神的意思,至于为什么是雷神,大概是因神机营遂发枪发射时声响的缘故,百姓口耳相传,就变成了雷神。

    狄至看得皱眉,百姓如此爱戴平南王他自然高兴,泸州上下信心满满,不惧叛军他也高兴。

    可身为禁军军官,他心中是清楚的,这场仗他们还没有赢,不过是先下一阵罢了,现在就如此张扬轻敌,大肆鼓吹,只怕…骄兵必败。

    此风万万不可助长,他心里这么想。可又为难对方抬着的是平南王的泥像,歌颂平南王功德…

    狄至停下脚步,远远看着人群簇拥下他们走过石桥,向着城内走去,他左右为难,犹豫许久不能断绝。

    远处人群越聚越多,跪拜的百姓逐渐堵塞大道,人人高呼平南王雷神将军的名号,高喊着“雷神将军在,泸州永不败”的话,还有人以香纸汤饭祭拜…

    见场面如此,又想到平南王对自己的种种恩遇,狄至终是咬咬牙道:“来人,去将那些人拦下!”

    身边的士兵正在城头看热闹,见他突然这么说,一时也不敢相信,于是狄至再次大声下令,这下士兵们终于听明白了,但还是迟疑不动。

    “我的话听不见吗!”狄至怒道:“马上去将那些人拦下,若有不从军法处置!”

    这下,周围士兵都吓到了,犹豫一会儿,城头的士兵还是按照命令匆匆下城墙,然后追了过去。

    …

    这几天,李长河都是在公主府吃的饭,去的次数多了,他也习惯叫这地方公主府,因为正如泸州民众所说的,他那个姑父除了每日在房中喝茶,看书,便什么都不会,游手好闲,什么都不管,家业全是小姑打理,也怪可伶的。

    每天他都会从公主府到泸州衙门去,在那很多事情都要安排,还要时刻提防叛军反攻。

    早上,李长河正看着水文公文,这些是淮化府每年记下的水文资料,泸州西边接着大江,若是没有苏州叛军的阻碍,从京都出发,船只可以直接南下,然后过苏州转北,到达城西渡口。

    严申正在演武场中训练神机营,起瑞奉命在城外侦查巡逻,狄至负责城头防务,府衙中就只剩他一人。

    大战中俘获的几百叛军,还有那普世大仙,李长河都交给起芳去处理。

    不过那女人不会手下留情就是,普世大仙害了她爹,也就是淮化知府起栋。

    那老头年纪又大,还喜欢炼丹,身体虚弱,又嗜睡,头晕,他一眼就看出是重金属中毒的症状,结果又被普世大仙骗到山上吃了几天露水,饿得骨瘦如柴,接回来之后便病倒在床。

    这笔账起芳肯定会算在普世大仙头上。

    但李长河却知道,起栋这老头十有八九是沉迷炼丹,导致重金属中毒,说不定普世大仙把他骗离他那乌烟瘴气的大殿,反而对他身体是好的。

    起栋跟自己夸耀过他的“金刚之体”什么不惧酷暑,热水,不流汗,是多年苦修的结果之类的。

    李长河被他逗笑了,明明就是重金属中毒,麻痹感官,皮肤反馈迟钝,连自己把自己烫伤了都没感觉而已,还是没金刚之体。人可不只靠肺呼吸,皮肤也每时每刻都在呼吸,所以如果用紧致的不透气材料包裹人的全身皮肤,然后剧烈远动是可以让人“窒息”而死的。

    起栋这种情况估计也没几年可活了,简直自己折寿。

    不过他也懒得管,因为有些事不是三两句就能劝说的,老头的仙神观念根深蒂固,他嫌命长就让他自己去作死,李长河手上的事太多,来不及管。

    而叛军起芳肯定也不会放过,他大哥就是死在叛军手中。

    看完水文资料后,李长河已经对城西的泸州渡口有了大概的了解,吃水,潮汐涨落等都记在心中,微微放松片刻,喝了一杯茶,忍不住想起王府中众人来。

    虽隔千万里,但他依旧能清晰记得每个人的音容笑貌…

    恰好这时,起芳敲门进来,行礼之后便站在一边。

    “你来干嘛,有事?”李长河不解的问。

    起芳面无表情:“属下来听候平南王差遣。”

    李长河一听,顿时笑起来,他当然明白,起芳是不满他大权独揽,将她们起家这地头蛇排挤得干干净净,所以表面说什么听候差遣,其实是来这发牢骚的。

    “王爷有何好笑的。”起芳不忿。

    “你别站着了,坐下说吧,准备说什么,喝口茶慢慢说。”李长河笑着站起来,将自己喝了一半的茶水放在她桌边。

    这下轮到起芳有气没处发了。

    李长河不管她,就将她晾在那,然后伸个懒腰,接着看自己的水文记录,对付她这样的下属,自己有的是办法。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起芳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开口:“你看那些水文图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