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3章
在扬州城内的某处宅院内,双眼通红的卢康泰正在处理来自城内外各处回报的信息。
考虑到对家很可能会在早上城门刚开的时候就趁着人多混入城内,卢康泰已提前在扬州城各处城门水关都部署了人手进行监视,而他自己也是五更天就起了个大早,以便能尽快调派人手对可疑对象采取行动。
但扬州城十二道城门四座水关,早上开启之后进城的车船行人实在太多,卢康泰的人又不可能参与盘查,只能在附近监视,发现可疑对象之后再分出人手进行追踪,这个差事做起来可并不容易。
卢康泰手下当然没有这么多的专业人手,分配到各处入城通道的人,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很多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分辨可疑目标,而他们又无法即时向卢康泰请示,这就使得汇总到卢康泰这里的信息凌乱而纷杂,让他很难筛选出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各处城门水关开启之后的半个时辰之内,便有十几支车队,七支船队进入城内,而零散入城的各色人等,更是多达千人以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入城的人流还在不断增加,卢康泰部署在各处关卡的人员很快就将失去持续监控的能力。
卢康泰事前断定,如果七大姓的头面人物要进城,最妥当的办法便是藏身于车队或船队,这样可以携带大批护卫入城而又不会太过招摇。但即便他对此有所预料,所做的准备工作仍然不够充分,部署在各处关卡的人手根本不足以同时跟进如此之多的追踪对象,而信息的反馈迟滞更是让他无法及时作出调整。
卢康泰看着桌上堆满的从各处传回的纸条消息,当下也是头疼无比,如今所需处理的局面远比他料想的程度更加复杂,而且他手底下可调用的精干人手其实也就两三百号人,必须小心调动才能避免出问题。
如果在没有确认真正目标的情况下就将这些人手分散派出,那到了真需要动手的时候,他也没办法能让这些人手重新快速集结到一起,到时候反而可能会被对方各个击破。
好在卢康泰也留了后手,虽然这入城环节很难发现对方的行迹,但他知道对方只要进了扬州城,那必然会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报到,守着衙门迟早都会等到对方自动现身。只是那样一来,只能等对方返程时再寻找动手的时机,就白白减少了一半的机会。
“盯紧盐运司衙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报告!”卢康泰无奈之下,只能先让部署在各处关卡的人员放弃继续监控,转而将所有力量集中到对方的目的地。
卢康泰所在的这处宅院里盐运司衙门非常近,直线距离还不到百丈,所以一旦对方在衙门附近现身,他也可以很快得到来自前方的报告,从而对现有的人员部署再作调动。
他确信在盐运司衙门发布了公文之后,对方必然无法接受名下的产业被全部关停所将带来的严重后果,最迟一两天之内就肯定会入城,去衙门找关系了结此事,所以蹲守衙门也就相当于是给这次的行动保个底了,至少不会让对方能在扬州城来去自如。
至于动手的地方,因为无法预测对方进出城的行动路线,卢康泰也就只能先圈定了几处地方作为备选。而且不管是时间还是环境都受到明显的局限,很难在正式动手之前进行预演,就算是攻敌不备,卢康泰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得手。
但卢康泰已经别无选择,他现在能够动用的手段越来越少,如果不加紧抓住每一个动手打击对方的机会,形势只会朝着不利于己方的方向飞速发展下去。虽然他还并不清楚海汉对扬州的攻略,但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海汉介入之后,大概就不会再给山陕盐商留下立足的空间了。
卢康泰并不认为自己能跟海汉一直对抗下去,所以唯一的转机,就是先彻底灭掉七大姓,再利用自己手里所掌握的市场和渠道来跟海汉人讨价还价,从而化解与海汉之间的利益冲突。
至于去年交手的那些死伤,卢康泰认为利益当前,海汉人也不会太在意以前的那些过节,关键是要证明己方比徽籍盐商更强,是海汉在扬州唯一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
关于这一点,其实有人的想法是跟他一样的。在城中的一辆马车里,戴英达正在向林仲说明当下的形势。
“我们徽籍盐商与海汉国之间将会长期合作,不仅仅是在盐业贸易方面,今后还会扩展到很多别的领域,这对我们双方都会有许多长远好处……卢康泰之流永远只知道卖盐,哪里懂得这些道理!”戴英达一边解说,一边也不忘踩上对手一脚。
当然这些场面话只有一小半是说给林仲听的,更多的目的还是向做在旁边的元涛表明自己的心迹。如今徽籍盐商几乎将所有身家都押在了海汉这边,他自然是时时处处都要向元涛表明自己坚定的合作态度,以此来赢得海汉的支持。
既然谈到合作的话题,元涛当然也要表示一下:“盐业方面的合作只是一个开始,我们会通过人员培训的形式,帮助徽籍盐商提升综合实力。对了,我听戴老板提过,林兄的独子也在此次前往舟山岛的受训人员当中?”
林仲连忙应道:“犬子承蒙家主错爱,才能得此受训机会,希望他能够不负家主期许,在舟山岛学得贵国的真本事。”
元涛点点头道:“等此间事了,我会联系舟山,看看林兄的独子是否有什么需要照顾之处,让那边安排一下。”
戴英达也接道:“等回去之后,我就安排船送你去舟山,到时候再请元掌柜帮帮忙,安排你们父子会面。”
林仲连声谢过,他儿子被作为精英挑出来送去舟山,这事本来就是戴英达给他的一项恩惠。毕竟这批受训人员都是以七大姓的族人为主,外姓子弟极少,能位列其中的要嘛是本事过硬,要嘛是背景够深,而他儿子是被戴英达直接点名选进去的,应该也算是后者了。
林仲虽然不太清楚元涛在舟山那边的影响力,但看戴英达都对其言听计从,想必他所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吹牛皮,当下更是坚定了要完成任务,将戴英达安全护送出城的信念。
戴英达带进城的手下当中本就有好些熟悉城内道路的人,林仲向其说明了行进路线之后,倒也不用时时都自己盯着。不过与戴英达和元涛进行了简短的谈话之后,林仲还是主动离开车厢,坐到赶车的马夫身边,以确保车队是行进在自己所制定的路线上。
从挹江门前往城北盐运司衙门的路程其实并不远,不过林仲考虑到对方有可能会在途中安排刺杀式袭击,在规划路线时便主动绕开了城中那些隶属于山陕盐商的产业,以免踏入了对方所设的陷阱。这样一来,风险固然降低不少,但路程也就难免要远了一些。
事实上这个时候卢康泰正在为各处汇总而来的碎片信息感到焦头烂额,此时即便有人在跟踪戴英达所在的这支车队,由于不能确定其行进路线,当下也根本来不及安排人手在途中实施袭击行动了。
途中没有出任何岔子,车队很顺利地便抵达了城北的盐运司衙门。而戴英达和元涛发现,这个时候正是衙门开始办公的时间,看来是林仲在规划路线时便已经算好了途中所耗的时间,卡着点赶到衙门,这样既不用等着衙门开门办公,也不会因为来办事的人太多而需排队等候。
戴英达每年都要来这里几趟,办理盐业经营的相关手续,对这里也算是熟门熟路,当下让人先去看门的衙役表明身份和来意,确定盐运使大人此时有空接见自己,这才由元涛先给出信号,然后亲自护着下了车。
戴英达一下来,已经接到信号等候在外的护卫们便里外里围上了好几层。最内层是元涛和戴英达手下的四名武装护卫,将其拱卫其中。在这几人的外围是金盾的十余名护卫,小心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还有一些人一直留在各辆马车的车厢里没有现身,不过他们也都在各自戒备,一旦周围发生异动,这些马车立刻就会伸出若干枪口,变身为致命的火力点。
从车队停下的地方到盐运司大门也就十来丈距离,元涛却是小心翼翼,让护卫尽量将戴英达身影挡住,以免遭受偷袭。他知道对方手底下还有一些火枪手,虽说在衙门门口动手的几率极小,但也保不齐对方会铤而走险。所以他必须确保戴英达暴露在外的时候,附近不会有人能用火枪直接击中他。
戴英达倒是还挺轻松,不慌不忙地对元涛说道:“我与盐运使大人也算是熟识了,我确信他之前所采取的举措,也只是求财罢了。此事只要当面说开了,就不会有什么麻烦,只要把这里的关节打通,对家在短时间内就没法再来第二次了。”
戴英达不知道盐运使收了对家多少好处,但他知道自己今天所将开出的价码是下了血本的,肯定会比对家更高。盐运使既然是为了银子才趟了这潭浑水,那今天戴英达就要让他为了银子再放弃一次原则。
戴英达走到门口,回头对元涛道:“元掌柜就不用进去了,劳烦替我看住外面。”
元涛点点头道:“一切小心!若有风险,记得吹哨。”
元涛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盐运司这边跟山陕盐商抱团,要以除掉七大姓为共同目标,那样的话戴英达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元涛给了他一枚铜哨,如遇危机立刻吹响,元涛还能尝试用武力将他接应出来,然后就近出城,逃离扬州。
不过这样的担心似乎也有些多余,盐运司极少会主动站队,这次下公文临时查封徽籍盐商的产业就已经是极为罕见的动作了,但也没有对七大姓的人员采取任何抓捕扣留措施。除非是山陕盐商已经在竞争中取得压倒性的优势,盐运司只要落井下石就能参与瓜分七大姓的家产,那样或许才会直接对戴英达动手实施抓捕。
戴英达进入衙门之后,元涛的注意力便放到了衙门外的街道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让林仲也待在车里不要现身。虽然暂时还没有人靠近停在街边的这支车队,但元涛知道对方肯定有不少人手一直盯着这盐运司衙门,而戴英达现身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对方的决策者耳中,应该等不了多久麻烦就会主动找上门了。
事实上戴英达前脚进衙门,后脚消息就到了卢康泰这边。而这支车队是从何而来,卢康泰从先前所获的信息中竟未发现有什么关联。他认为这要嘛是在各处城门监控的人员办事不力,漏过了这支车队没有进行追踪,要嘛是对方化整为零进了城之后,再在城内拼凑出了一支车队赶到盐运司。
当然卢康泰也着实想不到,这支车队其实是在入城之后来了一记金蝉脱壳。他的人还在千里车马行那边盯着,哪知道车队已经悄悄去到了北边的盐运司。
不过当下卢康泰也没时间去细细琢磨戴英达到底是怎么来的,既然对方已经在盐运司现身,那么留给他动手的时间也不是太多了。
“速速通知城内各路人马,赶往盐运司附近集合!”卢康泰立刻便下达了命令。
既然对方大大方方地在衙门外现身,看来是笃定了自己不敢在那里动手,但正所谓攻其不备,卢康泰便反向思考,干脆便将动手的地方放到了盐运司附近。他认为自己人多势众,只要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对方,那还可以在行动后尽快打扫战场,平息事态,避免把事情闹得太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