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值了一天班的陶壬林因为他的冒险一搏,换到了自己这辈子都不敢奢想的富贵。
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南城兵马司指挥。
这可不是临时工性质的捕快捕头,也不是小吏身份的总捕,而是实打实的官。
正八品!
虽然五城兵马司的官在大明政坛位置很尴尬,前文说过,进士、举人功名是不允许在五城兵马司这种衙门当差的。
就是一维护治安的衙门,哪里能让进士举人老爷们屈尊呢。
可品轶终究是品轶,正八品再小那也是官。
陶壬林不知道西长安街一号是谁家,他这辈子也进不去长安街,但禀承着号码越靠前越牛的这个想法,陶壬林便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个兵马指挥的位置。
人生真可谓处处惊喜。
新官上任的陶壬林第一件事当然是先到知府衙门的刑曹那里报到,五城兵马司隶属知府衙门辖管,其上级领导机关就是刑曹。
刑曹主簿以前是七品,三年前的行政编制改革后,很多职务的品轶都做了调整,如今的南京刑曹已经升格到了五品。
官职名称也从主簿改成了对应的员外郎。
刑曹员外郎叫唐光勤,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年纪三十来岁,和陶壬林相仿。
“卑职参见郎官。”
“陶指挥。”唐光勤起身微笑:“你现在也是我大明朝的八品官,谦称要改,请坐吧。”
“是。”
陶壬林落了座,挺直腰杆等着唐光勤训话。
而后者也是直勾勾盯着陶壬林看,心里一个劲感慨。
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这个陶壬林到底是因为谁的关系突然从一个捕头一跃成为南城兵马指挥,但这个招呼是知府何温望亲自打的,足以让所有人想入非非。
止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唐光勤同陶壬林交代了一番上任后的职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便结束谈话。
送陶壬林离开后,唐光勤整理了一下自己现在手中的案宗,起身走向通判李进的值房。
现在的南京发展很快,带来的连锁反应就是,作为一把手的知府几乎不再过问案件,像以前那种知府老爷亲自坐堂审问案件的事在南京已经三年没有发生过。
这也不难理解,南京高速发展的现在,作为行政主官的知府要是天天只研究怎么搞好治安,那诺大的南京还怎么发展。
加上考成法都已经推行了六七年之久,主抓经济发展才是现在官场的主旋律。
现在南京知府衙门里,负责案件过堂、审讯的官员就是他这个刑曹员外郎,而办好的案件则是向通判这位三把手进行汇报,由通判再把案件的案宗转交给南京司法院审判。
以前叫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府县主官同时掌握司法裁决权,而现在案子怎么判,都归司法院说了算。
知府、知县不能再插手。
反正明面的规矩上是不允许插手,至于到底会不会插手,那大可没必要争论。
“通判,这些便都是最近一个月刑曹已经办好的案宗。”
唐光勤将案宗放到李进桌上:“没什么大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事,别说杀人放火了,连打架斗殴的都少,一个月就三起,涉案人员都抓起来了,也没什么棘手的复杂情况。”
没什么棘手意思就是不涉及权贵。
李进嗯出一声,起身倒茶的功夫问话:“要是没什么麻烦的本官就直接转给司法院了。”
“倒有一个案子不好说。”
一听这话李进顿时皱眉:“怎么讲?”
“是这么回事。”
唐光勤汇报道:“鼓楼有家玉器行您知道吧。”
“鼓楼玉器行多了,哪一家。”
“宝源玉器行。”
李进点点头:“有印象了,王家的买卖,怎么,惹麻烦了?”
“是有点麻烦。”
唐光勤言道:“这么个事,有人去他家买了对镯子,还没等买家验货呢,这玉镯掉地上摔碎了。”
“玉不过手。”李进说道:“所以,宝源行要那买家赔钱是吧,也是怪了,这宝源行买卖挺兴旺的啊,怎么连这种手段都使上了。”
“那就不清楚了。”
“估计是宝源行的人打了眼,收了对假镯子又出不掉,那掌柜的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才用这种手段。”
李进猜测道,随后又摇头一笑:“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
“对。”
唐光勤言道:“现在这官司打到了衙门,那买家又没什么人证,宝源行的胃口也大,张嘴就要一百两,买家当然不愿吃这个亏,下官这出面调解了好几次,买家是一文钱都不认,坚持要闹到司法院去。”
李进沉默了片刻后看向唐光勤:“这案子你没掺和吧。”
“下官想掺和也没那本事。”唐光勤忙道:“案子最终怎么判是司法院的事,咱们只负责把口供和人证查清楚,这种事当然是尽量别沾身上的好,主要是有一点比较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
“您也知道这王家老爷子可是王学夔,做过咱们南京吏部尚书,老爷子虽然退了很多年,关系还在,这几天没少人打招呼,想着让下官出面请您吃顿便饭。”
“你想牵线搭桥?”
李进瞥了他一眼笑道:“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下官就一芝麻大的小官能有什么好处。”唐光勤陪笑道:“下官估计,人家真正想的,是托请您看看能不能和司法院那找找关系把案子给定性下来,一百两银子不算多,再说了那买家也是个富商,出得起这个钱,王家其实要的也不是银子就是这个面子,你说万一官司打输了,一个吏部尚书家在官司上输给一个商人,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别掺和。”李进摇了摇头:“我劝你也别掺和,管住自己的手,国宪才颁行没一年,什么事都上纲上线,这个时候,可以说在法治这一块一定吹毛求疵。
就算官司输了,也无非就是伤点面子,可咱们要掺和进去,一大意要丢乌纱帽甚至是锒铛入狱,反正本官这言尽于此,你自己斟酌吧。”
唐光勤想了想也是咂嘴:“您说的有道理,也是,这种时候尽量少惹事,风向不明啊。”
“这风,也未必会刮太久。”
“您的意思是?”
“没意思。”
“是,是。”
李进随即叫来一名书吏,将这一堆案宗交了过去:“跑个腿,给司法院送过去。”
“是。”
书吏一走,李进又笑道:“这案子含糊不清,照你说的,那买家肯定是被坑了,可他又没有证人,这个哑巴亏怕是要吃的,也算是咱们给司法院那群茅坑石头出点难题,看看他们的大掌柜能不能把案子办好。”
“您指的是,海瑞。”
“海瑞素有海青天之美誉,本官就看他能把这案子判成什么样。”
唐光勤也跟着笑了出来:“那海瑞素来不招人待见,自诩大公无私,一心为民,正好给他出点个难题。”
“世间安得两全法。”
李进逍遥自在:“还别说,这朝廷把断案权分出去对咱们也是件好事,虽然捞不到油水,但起码不用操心那么多,反正现在俸禄补贴也高,有时候想想,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舒坦。”
“还是您通透。”
“呵呵呵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