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房内一片安静,与会的众人脸色都挂着或多或少的惊讶和尴尬。
虽然之前都知道这个会本身就是为了批评而开的,但如此直眉瞪眼,当着大家伙的面提出来的行为还是让在座的这些官员接受不了。
中庸、含蓄、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些官场的传统美德不要了?
而胡希同的这种做法也让高拱陷入深思。
之前他还在想,陆远的这种做法难道就不怕得罪普天下的官员,现在才发现,这种情况并非绝对的。
胡希同未必见得就是这种制度的支持者,可他身为一名官员,在官场上是有对手的,这些对手的存在使得胡希同会先拿着这种制度来对付他的对手。
而天下人人都是‘胡希同’啊。
久而久之,胡希同这种官员就被动的转化成这种制度的支持者。
正如此时此刻,胡希同这位南京府的二把手已经开始向赵汝盛发难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对赵汝盛发难。
这几年南京工曹算是南京府油水最大的衙门,毕竟集中开发,工曹手里握着有很多工程,惹人眼红也不奇怪。
“既然有了同知珠玉在前,那我们也就畅所欲言了。”
这个时候户曹员外郎覃元恺站了出来,将矛头直接对准胡希同:“下官的户曹还真有些对胡同知府内情况的了解,能说吗。”
“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胡希同沉着脸开口。
覃元恺于是便言道:“据反应,同知家中养了不少奴仆,这件事上咱们内阁几年前就说过,就算是奴仆也要登册,可是同知您”
“本官家中奴仆没有一个是我大明人,哪里违反规定了。”
“外国人更得登记。”
覃元恺语气加重:“对于这些外国人的管理要更严格,毕竟咱们南京是国都,治安和维稳都是首重事项,您可是咱们南京府的二把手,这种事情上更要上心才对,当然,您府内的下人奴仆当然不会仗势欺人,一来您府上管教的好,二来下官听说都是婢女,呵呵,婢子好,婢子不会惹事。”
这话让胡希同的面色开始难看起来。
这覃元恺在这里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好色呢。
赵汝盛在一旁听的过瘾,此刻也是跳出来帮腔。
“覃郎官,回头请胡同知该登记的登记便是,养婢子又不违法,对吧。”
“是不违法,但也容易惹人非议。”覃元恺说道:“南京城里那么多官员,很多八品九品的一家四五口人挤在不过一千多尺的小房子里,别说养下人了,自家人都住不开,胡同知家里竟然有几十个婢子,可见是宽宅大院,下面人不理解,难免会拐着弯的怀疑,我这么一提,也是为了同知的清名着想,对吧。”
两人一唱一和,可是把胡希同憋的够呛。
这属于是以彼之矛了。
心头窝着气,可嘴上胡希同还是说道:“多谢覃郎官提醒,本官这几日就把家中婢子遣散大半,留几个伺候高堂,总可以了吧。”
“下官就这么一说,就这么一说。”覃元恺告罪摆手:“下面人都是种地户出身,眼界狭窄,您可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不就是风言风语吗,咱们行的端站的正,还怕人说吗。”
“你!”
胡希同动怒,刚欲开口发火就被高拱一声止住。
“胡同知,开会要允许同僚说话,咱们今天这个会就是要勇于批评别人,更要勇于批评自己。”
“对,批评的对,批评的好,老夫虚心接受。”
胡希同深吸两口气压下心火:“继续,咱们有错就改,没错的,自我警醒吧。”
——
南京知府衙门的反思检讨会开了头,很快在京各衙门陆续召开相应会议,而陆远这个内阁首辅也在一月之限的尾声组织召开了内阁的反思检讨会。
中央直属各部、政研室、通政使司、国管局、海关及两院等一级衙门主官连带着内阁三名阁臣列席此会。
通政使陆诚主持会议。
“会议开始之前,先宣布一下会议纪律,本会不设顺序发言,谁想说的抬手示意,发言期间,三位阁老、诸位同僚不可开口打断,说的对与不对,等人说完话再反驳。”
陆诚强调完纪律后便落座,同时示意自己身后的通政使司官员们开始记录。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陆远,等着这位首辅大人先开口。
为什么说几乎,因为不包括海瑞。
就在陆远思索着打算带头时,海瑞已经抬了手。
陆诚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开口:“请海院卿先说。”
海瑞于是拿出自己准备的一摞题本,当场开炮。
“海某署任司法院卿一职,自从国宪颁行之后,司法院受理的案子比之前身大理寺时期要多了二十倍、三十倍,很多大案要案,触目惊心啊,海某在这里要尤其指出两个名字。
远东商会和中央银行。
远东商会在各省的分会,或多或少都牵连着一些经济案子,而这些经济案子又有关连地方恶性刑案的嫌疑,同时远东在地方的经济案子和地方银行有密不可分之联系,众所周知,无论是远东商会还是中央银行,都是脱离我大明从南京到地方各级衙门监管的。
于是就惹出了很多事,包括最近轰动全国的远东范长安走私案。
为什么远东会脱离衙门监管,这件事我看我们不能逃避,不能视而不谈,就是因为如今的远东商会总会长陆鸣是太师的堂弟,其父陆东是远东商会创始人,与太师的父亲是一个祖父,血缘亲厚。
也因此,无论是在朝廷、在地方衙门、在民间多有非议,皆言远东商会就是以前的皇产,背靠‘皇帝老子’,大树下面好乘凉,谁也不敢管。”
任谁也想不到海瑞发言第一个开炮对象就是陆远。
惊讶之余又觉得情理之中。
远东的问题和其带来的矛盾早已存在不止一年两年,海瑞骂人也不意外。
陆诚的脸色不好看,可只能忍住气看向陆远:“太师,您有要说的吗。”
“本辅简单说两句。”陆远放下手中的茶杯:“本辅多年以来已不止一次说过,远东并非本辅私产,他不是皇产本辅更不是什么皇帝老子,远东有问题一样要查,远东内的人犯罪,一样不能逃避法律的审判。
这一点上,范长安的走私案就是实证,该杀头杀头,该抄家抄家,本辅不会任由任何人姑息养奸。
不过海院卿这里指出的问题没有错,朝廷对于这些个民间商会以及对于中央银行所主导的经济问题缺乏有效监管,所以本辅觉得,可以考虑在都察院设立一个专门负责监管经济问题的下属衙门,对经济领域进行监管,有效避免官府、银行、商会三方勾连的情况。”
矛头从对准远东一家被陆远一番话转移向全国所有商会,谁也跑不掉。
远东自身存在的问题被上升到全国经济类问题严重,监管缺失情况极其严峻的高度。
海瑞自然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点,反正他提出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落实对远东体系及银行体系的监管。
至于说现如今把其他所有商会都连带上的事?
搂草打兔子也挺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