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泽这几日来,全心投入于百里军的训练之中,他每日清晨便起身,直至夜幕降临才得归营。
如此连续多日,他确实是累坏了。
此刻,他躺在那片宽阔的草坪上,任由和煦的春风轻轻拂过面颊,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舒适。
他放松下来,闭上双眼,感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安详。
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无踪,只剩下心灵的宁静与平和。
他渐渐陷入了沉睡,呼吸均匀而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泽忽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夕阳已经西下,天边泛起了一片片金黄的晚霞。
他有些惊讶地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已睡了两个时辰之久。
“醒了?”
许君剑正端坐在他身旁,手中的笛子已大功告成。
“晨羿,”百里泽侧目,他的声音迟疑,“……你见过蛊师么?”
许君剑认真思考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蛊师通常来无影去无踪,极少有人见过。”许君剑收起刻刀,理了理衣摆上的竹屑,抬头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蛊师?”
“那你可曾听闻,”百里泽问,“蛊师通常都有什么特征么?”
他听说,近几十年来,蛊师露面最多的地方便是在北安国。
“蛊师很神秘,世人对他们知之甚少。”许君剑见他一脸严肃,意识到百里泽肯定不是随口问问,他似笑非笑地说着,“难道,你怀疑古淮国有蛊师出没?”
“不错,”百里泽坐起身,他皱起眉头,“而且此人极可能是古淮辛。”
“无凭无据,不足为信。”许君剑有预感,这个消息是黑吟告诉百里泽的,他用笛子戳戳百里泽肩膀,“青宁已经醒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让黑吟姑娘离开百里府。”
半天,旁边的人没有吭声,许君剑转头看了眼百里泽。
身旁的人正低头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沉默不语。
百里泽想知道关于蛊师更多的事情,他也想知道有关黑吟更多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黑吟不仅仅只是一名驱魔人,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百里泽发现她武功并不算高强,但能为白夜办事的人,肯定不简单。
她武功不行,在某一方面,必定异于常人。
到底是什么呢?
更何况,黑吟要调查蛊师,说明这也是白夜的意思。
可是一名驱魔人,去调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蛊师做什么?
百里泽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古淮崇尚和古淮良忌惮蛊师,同样也忌惮驱魔人。
蛊师虚无缥缈,似乎远在天边。而驱魔人,就近在身边。
百里江洵说的不错:
驱魔人,用好了就是顺手的刀,如若用得不好,那就是颗地雷,随时都可能炸得你粉身碎骨。
总之无论如何,现在黑吟都不能走。
暮色好像悬浮于浊流中的泥沙,在静止的时候便渐渐沉淀了下来。
许君剑拿起新笛子吹了起来,笛声悠悠,盘旋于半空中。
恍惚中,他似闻到了阵阵花香,一朵鲜花在空中摇曳生姿。
许君剑的目光落在鲜花上,随之上下飘然,他的思绪被带回过往。
那是一个朝霞似锦的清晨,朝霞像千万把利剑透过树梢。
许君剑正站在院子里晾晒着那些散发出淡淡清香的草药,他细心地翻动着每一片叶子,神情专注。
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高亢而熟悉的声音:“哥,我回来啦!”
许君剑先是一愣,随即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院子。
少年眉目如画,俊朗非凡,身上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气息。
许君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年跟前,一把将他抱住。
他拍了拍少年的脑袋,笑着说:“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少年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许君剑握住少年肩膀,目光柔和:“几个月不见,都比哥哥还高了。”
“我早就比你高了。”少年眼角眉梢荡开笑意,他似记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木盒,神神秘秘地说,“生辰礼,我自己制作的。”
“哟!烬燃居然自己动手制作物件,实属难得啊。”闻言,许君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轻轻扬唇一笑,刚准备伸手去接木盒,目光却先落在少年手上,他马上收敛起笑容,开口严肃地说道:“手上这么多口子,这份礼送得不容易吧?”
少年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他笑道:“知道你喜欢笛子,我专程找师傅学的。”
他笑起来露出的牙齿洁白,笑容里有一丝骄傲,似乎在说:“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许君剑打开木盒,一支崭新的笛子映入眼帘。
他愣了一下,随即歪着脑袋低笑几声,嘲笑道:“看这刀法,恐怕你那位师傅也是半罐水吧。”
“师傅是位好师傅,徒弟才是半罐水。”少年将手藏在袖中,他盯着许君剑,眼中充满期待,“怎么样,喜欢不?”
“好看,尤其是这两个字。”许君剑满意点头,他注意到少年侧脸新添的剑伤,低头沉默片刻,“烬燃,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我不准备久留,后天一大早就走。”
少年坐在石凳上,低头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难得回来,不打算和爹娘多聚聚么?”
许君剑在剑上看见了少年的影子,意气风发。
“如果留下来,爹肯定又会让我上山采药,”少年将剑擦拭干净,起身时顺手拿起草药在鼻前轻轻一闻,又赶紧放下,他眉头微蹙,眼眸闪过一丝厌恶,“成天面对难闻的药材和各种各样的病人,那多无趣……”
“这与趣味无关,行医治病是医者职责。”许君剑将手指揉上额角,声音依旧和缓,“要是让爹听到你这番话,又免不了一顿斥责。”
“他要骂就骂呗,反正也不是头一次了。”
少年的冷傲和锋芒在眼角眉梢间尽显,固执得不肯收敛。
他的眉骨很直,鼻梁很挺,脸部的线条干净利落,他转身对许君剑说:“哥,你知道的,我从不喜欢行医治病这些琐事。”
“那你想做什么?”
许君剑从怀中取出一个湖绿色的瓷瓶。
“我要带上我的剑,去云游四海。”少年眸子陡然一亮,慷慨激昂地说着,“去匡扶正义、降妖除魔!”
“然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许君剑冷峻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过来上药!”
正当许君剑即将靠近少年时,少年却轻轻一跃跳上石凳。
他立于石凳上,高高举起剑,在阳光下尽情挥舞起长剑来。
许君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仰起头,看见了一只自由自在,放荡不羁的鸟儿。
少年潇洒不羁,自由散漫,却又温柔异常,像清晨的太阳,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晨光落入他的眸子,星星碎碎漾着光。
“下次回来,我给你带个更厉害的东西。”
少年收回剑,重新坐回石凳。
许君剑将药膏涂抹在少年伤口上,动作十分娴熟。
末了,他才有些敷衍地问道:“哦,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少年嘻嘻一笑,道:“听那教我削笛的师傅说,应极渊有条千年烛龙,其内丹可治百病,驱百毒,据说还可以增长修为。待我宰了那烛龙,取下内丹送给你,这样你就不怕摘草药时被毒蛇咬了。”
许君剑听闻后开怀大笑。
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平时大大咧咧,心里居然还记得上次许君剑采药被蛇咬伤的事情。
“听闻那应极渊还有蛊师出没,我……”
少年越说越兴奋,却没注意许君剑陡然变了脸色。
“烬燃,”许君剑打断少年的话,他的眉眼冷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传闻蛊师阴险狠毒,他们的蛊虫更是可怖至极,父亲也曾再三叮嘱过我们,出门在外一定要远离蛊师!”
少年从许君剑手中夺过瓷瓶,嘴里嘀咕着:“说得那么玄乎。”
“不许去。”许君剑认真道。
“既然是传闻,谁知真假。”少年向来不喜欢循规蹈矩,他双手抱怀,自信满满道,“如果真的像传闻所说,那我就去为民除害。但如果不是,我就纠正谬闻。”
“你啊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许君剑摇摇头,眼神中满是宠溺。
对这个弟弟,他是没有一点办法。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少年得到哥哥允许,信心大增,他将瓷瓶放入怀中,“这药效果不错,送我了。”
“这是父亲秘制的药膏,可祛除一切伤疤。”许君剑眉头微蹙,“你常年在外奔跑,容易受伤,走的时候记得多带几瓶。”
少年点点头,朝许君剑呲牙咧嘴笑了起来。
“怎么好端端皱起了眉?”
百里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许君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没事,想起一些陈年往事罢了。”许君剑徐徐睁眼,他望着山下的古淮城,眼里充满失落。沉默片刻,他转头看着百里泽,“蛊师的事情,我确实知之甚少,不过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些许。”
“谁?”
百里泽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未亡魂,白夜。”许君剑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他静静说道,“听说那驱魔人白夜有个规矩,只要愿意拿东西与之做交换,无论什么疑惑,他都会为其解答。”
他放下手中笛子,缓缓起身向前走去,山脚是百里府邸,如今也算自己半个家。
他后来,却没能等到弟弟屠龙归来。
天际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芒渐渐消散,暮色如墨慢慢蔓延,夜风席卷而过,带着几分不安宁。
就在这时,许君剑猛地转过身。
他脸色诧异不已,问百里泽:“近日,府上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羲和死的那晚,大姐她……”
百里泽话未说完,却被许君剑打断。
“你大姐她……”许君剑眼神笃定,“已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