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首辅看了看宋衍深,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老脸一热,心想这可怎么办呀。
他沉声问道:“你的?”
文景行接收到了自家老父亲的眼神,诧异了一下,什么你的我的?他爹说话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他对文首辅解释道:“这是二弟带回来的人,是本次乡试长河府的解元,其他的二弟也没跟我多说,硬是要见到您之后才肯说。已经在车上跟我打了一路的哑迷,现在人回来了,您老替我问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文首辅知道他二儿子出京城许久了,到底是在忙什么他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他瞪了文景则一眼:“有什么就说什么,正月十五早过去了,别在这玩猜灯谜。”
“行,那我就直说了。”这个在文景则心里藏了一年多的秘密,终于要在此刻公之于众了,他对文首辅说道:“家里不是有小妹的画像吗,爹你放哪了?拿出来让宋衍深认一认,看看是不是和他娘长的一模一样。”
他这话说的十分直白,无论是对文家人来说,还是对宋衍深而言,都异常地具有冲击力。
“你说什么?”宋衍深听到这话之后,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僵硬地看向文景则,艰难地开了口。
但此时一直埋藏在他心底的疑惑,终于有了解开的方向。
原来如此,怪不得文夫子一直对他是那般态度。这世上所有的善待都是有原因的,现在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呆滞的人不仅宋衍深一个,连文景行和文首辅都傻眼了,文首辅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颤巍巍地问道:“文景则,这可不能乱说呀。”
连儿子的大名都叫上了,可想而知文首辅有多慎重了。
“我要是乱说的话,我至于把人领回来吗?这事我都查了将近一年了,你知道沈周润当初从哪得到的那枚玉佩吗?他跟你说是南边的东平府,其实根本不是,是在张兄治下的长河府。
沈周润说沈屹铭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将玉佩当掉。其实也不是,是小妹把这玉佩当做宋衍深的定亲信物给了同村的李家人,而李家见利忘义,把这玉佩拿到当铺当掉,当玉佩的时候,正好碰到沈周润派出去找小妹的人,便顺势将玉佩买了回来。”
“不对,你说的那个人既然从当铺里买走了玉佩,必然会向李家人询问这玉佩的原来主人,若是问起原主的话,那我的下落就不是秘密了,为什么当时……”宋衍深满脑子困惑,觉得哪哪都有问题。
文景则为了让宋衍深相信自己的话,抢着说道:“你以为沈家的人没问吗?他问了,可惜李家人为了独占那卖玉佩的千两银子,怕说出玉佩的原主以后这银子就到不了自己手里了,便谎称玉佩的原主人已经死了,还说这是从墓里得到的无主之物。
沈家人本就觉得一个女子孤身沦落在外,能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连我们不也对小妹的存活不抱希望吗?
那人一听李家人说原主死了,他立刻就信了,回去上报了主子,沈周润一拿到这枚玉佩就派人去东平府收买那镇子上的人,跟他们嘱咐过,如果有人来询问的话应该怎么说,沈周润就靠着这枚玉佩把咱们一家人都骗过去了。
沈屹铭长的那个样,哪点像咱们文家人?你们总说沈屹铭不跟咱们家亲,他都那么大了,知道自己亲爹亲娘是谁,如何会跟咱们这一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亲近?你们也别再问我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反正这事张兄查过一遍,他告知我之后我又派人查了一遍,反正在我这里这件事千真万确,这个外甥我认定了,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再去查。”
宋衍深想说等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呢,怎么就多了个舅舅?
文景则说完之后,屋里突然一片沉寂,文首辅突然起身,亲手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了画卷。
那幅画卷缓缓展开,宋衍深望过去,只一眼,眼圈便红了。
他娘亲刚去世的那一年,宋衍深一宿一宿地哭,可是后来娘亲再也未曾入他的梦里了,他很怕忘记娘亲的音容相貌,每日都在脑海中描摹娘亲的眉眼。但是慢慢的宋衍深已经不确定自己记忆中的娘亲,是他幻想出来的模样,还是娘亲本真的模样。
而现在终于又让宋衍深见到了他娘亲的样子,画卷中的女子看年岁像是还未出阁,十几岁的小姑娘天真无邪,不像他记忆中的娘亲,眉头总有几丝愁绪环绕。
“娘……”宋衍深叫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轻到像是羽毛落在地下,文家三人如果不是看到宋衍深嘴动了,都会怀疑自己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一声“娘”。
这份真情实意是做不得假的,他们亲眼看见宋衍深在短短一瞬间,便从红了眼眶到眼泪落地,那是一种无声的流泪,这一滴眼泪像是砸在了他们心上。
文首辅突然想起来当初沈周润把沈屹铭领回家的时候,沈屹铭对着小闺女的画像,嚎得满院子都能听得见,可是现在和宋衍深的反应一对比,真觉得沈屹铭当时就是虚情假意,活像是在戏台子上唱大戏一样。
“你娘她……”文首辅下意识地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刚出口他又停住了,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承认了宋衍深的身份。
张子安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为人做事最是严谨不过,更何况他二儿子又专门出京查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想必不会有假,只是文首辅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把我爹也叫来吧,我娘的事情我爹比我更清楚。”昔年往事宋衍深又能知道多少呢?
他娘的事自然是他爹知道的更多,不仅是文家人想知道,宋衍深自己也想知道他娘是如何从京城流落到宋家村的。
只是往日他爹并不爱在家里提起他娘,所以宋衍深也一直没有机会问,这次终于可以问个明白了。
文首辅褪去了一身的气势,像个慈善的老人一样,不停地点头:“你说的对,我这就让人去请你爹过来。”
只是文首辅派出去请宋兴怀的人前脚刚出文家府邸,后脚文景则的跑腿小厮就把林静漪和宋兴怀带过来了。
文景则看见林静漪和宋兴怀进来,还诧异了一下,想说怎么这么快?但瞬间就想通了,估计是林静漪自己要来的,不是文首辅刚才派人去请的。
看见林静漪和亲爹进来,宋衍深一直提起来的心终于放到了实处,文夫子虽然也是他相交一年的熟人,但是只有看见林静漪和父亲时,宋衍深才真正的觉得安心。
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听着这些令人悲伤的往事。
林静漪一眼就看见宋衍深眼圈泛红,往前走了几步到他身边去,本来想拿帕子给他擦擦眼泪的,但在场的人这么多,做这些亲密的事不太合适,只好拍了拍宋衍深胳膊,以示安慰。
小厮给他们上了茶,宋衍深把刚才听到的事又复述了一遍,讲给林静漪和宋兴怀听。
林静漪是真的没有想到宋衍深的身世居然会有这样的隐情,她虽然没见过自家婆婆婆,但是之前从李家人那里要回卖玉佩所得之银时,林静漪就觉得能有这么一枚贵重中玉佩的女子,应该不是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