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小伤罢了。”如果给侍卫们看到不过是被人咬了一口,他的脸往哪儿搁?晟丰泽拿了外裳穿上,看了阿宁一眼,淡淡说道,“赤虎,你随我来。”
主子终于不提鹦哥蓝了。赤虎松了口气,听到晟丰泽又改了自称,赶紧跟了过去。
进到内殿,晟丰泽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只有你和阿宁看见。”
赤虎憨憨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主子,鹦哥蓝就算了吧,一排牙印……嘿嘿。”
“你这个侍卫统领怎么当的?!本王的意思是,盯着清平府!看杜彦的反应!谁没事在身上染排女人的牙印?你不嫌丢人?去拿白玉生肌膏来!”晟丰泽恼羞成怒,劈头盖脸骂了赤虎一顿。
只有自己和阿宁看见。如果清平官杜彦知道……赤虎神情严肃起来,惭愧地低下了头:“主子训斥的对。”
赤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晟丰泽说话,他抬起头正想告退,却看到晟丰泽愣愣地坐着。一时透不到主子的心思,赤虎只好继续站着。
隔了很久,他听到晟丰泽轻声说道:“她的家人都死了。她恨我也是应当。”
主子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说呢?对,主子把自己叫进来,一定是说给自己听的。主子开了口,他不能不回答。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很显然,咬主子胳膊的人是季英英。主子对她异乎寻常,懊恼季英英生恨……该如何安慰他呢?赤虎又摸起了自己的脑袋。脑门灵光一闪,他小声说道:“属下已经查明了,季氏手刃了季耀庭,服毒自尽。她嫂子早产,孩子生下来也活不长。真正被蚩狂大军将杀的只有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您已经下了严令,尽量不杀百姓。您奉国主之命领兵出征,她不过是迁怒罢了。怎不见她去咬所有的南诏士兵?要恨,也该恨蚩狂大军将。”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她去咬所有的士兵,又不是疯狗……”晟丰泽的声音渐渐变弱。他失神地坐着,脑中不停地回响着赤虎的话,乱糟糟的让他理不出头绪。
因为她信赖自己,所以她以为他会保护好她的家人。所以才会迁怒……她心里是不是也在意着他?回想着季英英泛着泪光的眼神与惊愕的神情,晟丰泽觉得不问个明白,他今晚就甭想安心睡着。
这时,赤虎自作聪明地又嘟囔了一句:“小人是说,她没道理恨主子。主子三番数次救她,又曾暗示她远离益州。知道她被清平大人带走,就急着从宫中赶去……”
他边说边看到晟丰泽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走了出去。赤虎愣了愣,跟着追上了他。
等晟丰泽上了马,回头一看,赤虎和十几名侍卫齐刷刷地上了马。侍卫们脸上写满了“今天不把刺揪出来绝不罢休”的神情。
“主子。夜深了,为安全着想,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吧。”被季英英咬了一口是小事,真遇到了刺就麻烦了。赤虎也不便向侍卫们解释,打定主意要一路随行。
晟丰泽没有吭声,策马朝新建的染坊奔去。
掳了一万多名匠人,围着太和城周边建起了各种作坊。季英英进的这间染坊离白崖不远,站在山丘高处就能望见。路上无人,马撒欢地跑,片刻就到了用粗大的木材围着的染坊大门。晟丰泽翻身下了马,径直走了进去:“今晚我送来的染娘安置在何处?”
染坊的胥吏陪着往里走,赔笑道:“那杨季氏崴了脚,才请郎中看了。王爷请放心,没伤着手就能做活。明天一早,我就让她进染坊。”
晟丰泽脚步一顿。赤虎大声斥道:“这些匠人都是军中儿郎拼了性命掳回来的。有伤就休息,好吃好喝供着。不准虐待他们,听明白了吗?”
“是是,小人会好生照看他们。”胥吏被吼着额头见汗。
赤虎的话又不无道理。几千里外掳回来的,不能随便折腾死了。胥吏忍不住叹气。这些掳来的奴隶不用鞭子抽,谁肯卖力干活?也罢,不让他们死就是了。
说话间走到了染坊特意为匠人们修建的屋舍旁。竹子和木料在圈起来的地方搭起了几排棚屋。墙用竹篱一隔了事。
“她住在哪间?”晟丰泽在棚屋外停住了脚步。
看到胥吏手指的房间,晟丰泽吩咐了声:“你们留在这里。”
他独自一人走了过去。屋舍没有门,只挂着一张草帘子。掳来的唐人都在这几天陆续到达。短短几天不足以让他们的情绪稳定。已经过了子时,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绝大多数人都惊慌地跑出来。
看到身穿南诏服饰的晟丰泽和不远处的侍卫,人们沉默地伫立着。带有敌意的目光瞬间浇醒了晟丰泽。他盯着面前的草帘,叫了声:“赤虎!”
赤虎正担心那些唐人突然暴动,带着侍卫跑了过去:“都回去!”
胥吏见状,朝看守染坊的士兵点了点头。一群士兵冲过去,将匠人们全部赶回了屋。
晟丰泽这才掀了草帘进了屋。季英英听到动静早醒了,坐在竹榻上望着他。瞥了眼四面漏风的墙,晟丰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王殿下有事?”还是季英英先开了口。
晟丰泽顺口说道:“听说你崴了脚。染丝不需要用脚吧?”
去而复返,就为了提醒她别想借脚伤偷懒?季英英高傲地说道:“这里的胥吏已经告诉我了。我需要调制一百斤染料才有饭吃。我不会让自己挨饿。”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晟丰泽恼怒地望着漏着天光的屋顶,外面火把的光已经从竹片编织的墙缝中漏了进来。他的话自然也能从屋里漏出去。谁知道外面那些兵中有没有杜彦的人。
“那就好。本王会交待胥吏,将你要用的染料全部送来。本王想看到你调制的染料染出来的蜀红丝,与浣花染花一般无二。”
“我竟不知道南诏冬季也能养蚕产丝?”季英英翻了个白眼,嗤笑出声,“冬季只能染布。顶级蜀红丝非新鲜蚕丝不可。王爷明春再来看吧。”
晟丰泽脸颊微烫,又不甘心,顺势发作起来:“你竟敢嘲笑本王?”
他究竟又跑回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探望她的脚伤吧?她可没忘记是他亲手将她从马上推下地的。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季英英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干脆闭上了眼睛。
屋外的人竖起了耳朵。这个大唐小娘子敢嘲笑白王殿下,不死也会脱层皮吧?
晟丰泽郁悴莫名,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色厉内茬地吼道:“明天不调好二百斤染料不准吃饭!”
季英英没有回答。这一天从清平官的府邸到王宫夜宴,她受的惊吓太多,累极。闭上眼竟睡着了。
她就睡着了?晟丰泽哑然。他看了她几眼,不方便再呆下去,怒气冲冲地掀了草帘出去。
胥吏讨好地送他出去:“王爷放心。小人会盯着她调好二百斤染料才让她吃饭。”
赤虎同情地拍了拍胥吏的肩道:“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