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利只给了皇甫高原则上的自主权,并没有给他划出一道具体的界线——其实也不可能划出具体的界线。
话不投机,皇甫高悻悻而去。
从周胜利那里要独立掌控政府工作的权不成,他干脆不管不顾,决定甩开膀子干。
在上任后的第二个月里,召集了他任职后的第一次县长办公会。
在会上,他要求各位副县长,“今后凡是与县委那边有交叉分管的工作,一定要独立决策,不要依赖县委分管的同志,让别人笑话政府这边的领导缺乏自信。”
之后,他加重语气说道:“营川县经济发展为什么处在全地区下游?我认为关键的是企业存在着严重的隋性,县里给企业下达的纳税任务太低,企业不需要太用力就能完成。这就像是打篮球,球筐安装得太低,直着腰举起两手就能把球送进球筐,谁还愿意掂起脚来投篮?
同时由于企业纳税太少,县里不仅欠着干部职工的工资,严重挫伤了干部职工的工作积极性,还导致财政上无力投入建设和发展,致使全县经济发展后劲乏力。
当然,我不是把县里在税收工作上的失误怪罪在分管财政工作的李如风县身上,也不是怪罪周书记和其他县领导,毕竟如风县长和周书记都不懂财政工作。
过往这事不再追究,我们今天着重研究税收任务追加问题。
我这些天对全县的工商业摸了个底,外资企业来投资国家、省都有优惠政策,不能变,但是县里的一个重大失误是对国内投资也给予国外投资相同的优惠政策,还经过人大审议后将优惠政策公布。
县里人为给自己设置了枷锁,我感觉我这个县长来到后处处受制,好象是老虎掉进枯井里,天大的本事使不出来,现在只能对本县的工商业企业和农业税收追加。”
关于追加的幅度,皇甫高已经计算过,“追加百分之三十的幅度,能实现收支平衡,但不能偿还欠发的干部职工的工资;追加百分之五十,可以在年内次亏欠干部职工的工资全部偿还,但是依然没有钱用于社会经济发展。”
他听到几位副县长议论,提高声音说道:“追加的幅度只有在百分之五十以上,才能有钱用于发展上。我的意见是,总体上确保追加百分之五十,今年抹平欠帐,明年大步发展。工商企业税额大,追加百分之五十,农业税额较小,追加一倍。
你们各人发表意见,从李如风副县长开始,我们不学县委那一套倒排序发言。”
对于追加税收李如风是反对的。他担任常务副县长数年,一直分管财政工作,虽然不是从财政部门成长起来的,但是从分管领导位置上来说,应当是个称职的领导。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尽量不刺激皇甫高:
“皇甫县长不愧是专家型领导,精确地计算出税收增加幅度与干部职工收入之间的关系,为我们下一步的决策提供了科学依据。但是,”
转折词从他口里刚嘣出,皇甫高的脸色沉了下来。
李如风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今年各工商企业的税负是我主持制定的,已经没有多大余地可留了。农业方面的税收国家有明确的比例,多收一分钱都是违法。”
皇甫高黑着脸斥责李如风:“你这个常务副县长给其他人带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你亲自主持制定的税负就不能增加了?你从事过几天财政工作?”
他抓起面前桌子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缓过劲才说道:“我都被你们的愚蠢逗乐了。国家对农业税收比例是规定得是比较明确,每亩地交XX元土地税。但是那只是收的土地税,并没有对农作物收税。农民生产的粮油自己吃不了,拿到集市上出售,是不是应当交市场交易税?
还有的将自己家的农作物收获加工成食品、副食品出售,是不是还要交纳增殖税?
这么计算,农业税追加一倍都是少的。”
他这样的计算方式,与面对鸡窝里一个鸡蛋计算如何按蛋生鸡,鸡再生蛋的方式没有区别。
话音落地后,几位副县长没有一人附合着他。
皇甫高问道:“下面该谁发言?”
那个时代农业是大头,按副县长排序常务副县长之后便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来道明是几位副县长里面资历最老的,有五十多岁,声音低沉,胸腹音重,说起话来如同男低音唱歌:
“工商企业我不懂,农业这一块我这几十年就没有离开过。四十年前浮夸风的教训太深刻了,农业收入不能这样层层计算,更不能层层收税。”
皇甫高的脸上不断变幻着阴晴,“老同志说得有些过了,依法纳税与浮夸风没有任何关系。”
来道明继续着他的发言:“我不同意对农产品层层加税。”
分管工业的王再道是六十年代毕业的机械专业的本科生,大学毕业后分派到县农机厂,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再到厂长,机构改革时被提拔为副县长,一直分管工业。
他这个人说话向来直爽,开门见山地说:“皇甫县长到任后急于开创新局面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发展经济不能急功近利,在现有基础上追加百分之五十的税收,无疑是杀鸡取卵,拔苗助长,只能把企业搞垮。”
皇甫高拍着桌子叫道:“注意言行,我学习财政专业,又在财政部门工作近二十年,知道如何掌握分寸。”
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县长胥子伟资历浅,没有与皇甫高叫板的勇气,在发言中则是完全支持皇甫高的提议。
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县池莉莉说:“我是学医的,不懂得企业经营,没有发言权。”
五个副县长,有三个明确反对追加税收,支持的只有一人,弃权一人。如果表决的话,加上皇甫高自己的一票,他的提议仍然而能不过。
他总结说道:“追加税收的提议,有三人不同意,两人同意,一人弃权,在两方面票数接近的情况下,县长作为一把手,有权决定最终意见。加税工作刻不容缓,从今年1月起开始补。
王副县长兼着工业区的常务副主任,肩负重任,从现在起不要分管县属工业了,全心管好工业区,县属工业交给胥子伟分管。”
县长办公会结束的第二天,营川县人民政府《关于加收全县工商业和农业税收的若干规定》及相关实施细则的文件正式下发。
文件一出笼便遭到了各工商企业的抵制。
受到冲击严重的是县酒厂。
白酒生产行业是承担税赋较高的行业,仅主流税就有增值税6%,城建税5%(城市7%),教育附加费和地方教育附加费一共5%,另外还有价调基金,营业税,消费税,企业所得税,印花税等,纳税基数大。
这次又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总纳税额超过了全部产值的百分之五十。
酒厂厂长桃子接到新的文件后,让财务上认真计算了一遍,仅扣除生产所用原料就占去了生产成本的百分之五十,水、电、暧、人工、固定资产折旧和销售费用等占整个销售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如果再加上税收的百分之五十,意味着工厂生产一天就要亏损销售收入的百分之三十。
财务科把算帐结果告诉她后,她立时炸了,打电话给正在工业区负责新厂建设的老爸崔文学,说她现在就去县里去找周书记,税赋这么高还给不给企业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