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青松堂的小轩窗碧纱轻垂,御赐的鎏金翼兽铜炉里飘出缕缕薄烟。
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端然高坐于堂上,面容庄重,神色严厉地直视着堂下挺身而立的世子爷谢琰。
“你昏迷不醒人家愿意嫁进来,你现在醒了就要将人扫地出门,你也读过圣贤书,岂有这般道理。”
“祖母趁孙儿昏迷就给娶了妻也就罢了,怎娶得还是京都闻名的.....荡妇!”
“住口!人都没见到你闹个什么劲儿!”
老夫人气得松弛的面颊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那轻摇的珠帘投去一瞥,生怕里头的人将这伤人的话听了去。
透过珠箔银屏,宋芸昕朦胧地窥视着那抹隐约而颀长的身影,心事如波涛涌来。
这三载春秋,他沉睡不醒,而她,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料,从晨昏定省的饮食起居,到细致入微的擦身盥洗,乃至最为私密之事,她也从未嫌弃的假手于人。
此刻这副熟悉的躯体忽然能够站立,可以言语,却又令她陌生得心生怯意。
谢琰凤眸一凝,朝老夫人身后的珠箔银屏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虚晃的女子身影,他眸子一沉,长腿快步朝她而去。
珠帘很快被他的大手掀开,叮当作响的杂乱声响,好似宋芸昕此刻慌乱失措的心情。
面前的少女梳着简洁的倭堕髻,发间斜插一支木簪,簪头是镂空的海棠花,别无繁饰,身着月白绫罗窄袖襦裙,裙角绣着几缕淡蓝色碎花,腰束鹅黄丝带,轻垂至裙摆。
内室光线昏暗,谢琰只见她低着头,似是极为不安,忽见她肩头微动,以他多年宫廷警卫的职业反应,那长腿立刻上前一步,正要钳住她的肩头,生怕她逃了去。
哪想,那女子的脚步竟是朝前迈去,两人一个擦肩。
垂眸间,宋芸昕看见那只巨大无比的乌皮六合靴,毫无征兆的就踩上了她垂地的裙角。
她秀眉微蹙,嫩白如柔夷的手正欲捂住她胸前的襦裙,奈何摸到的却是羊脂玉般的丰盈柔软。
她澄澈的杏眸瞬间瞪大,樱桃小口微张。
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已半露的那一抹雪白,向来举步如仪的她竟脚步一乱,身子立刻失重,朝面前的高大男人倒去。
谢琰的凤眸一凝,目光还未来得及从女子胸前,那突如其来的艳色上移开,就见她投怀送抱扑了上来,当即如避蛇蝎般侧身一闪。
哼,浑身浮浪之感,果然是个举止轻佻的。
坠落的宋芸昕,本想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奈何胸前的襦裙下滑得厉害,她只能捂着胸前,重重摔在地上,一声低低**从喉间逸出,虽微弱却也传进了面前男子耳中。
谢琰嘴角发出一声耻笑,满脸的厌恶和鄙夷,低头看着她。
“呵,你以为我是那色迷心窍的王国舅?一番搔首卖弄就想入我的眼?”
宋芸昕轻轻蹙起秀美的眉宇,指尖不自觉已深深嵌入胸前嫩白的肌肤里。
她透嫩白皙的脸庞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低头狼狈的理了理胸前半露的衣襟,身旁的齐嬷嬷弓腰正要将她扶起来。
就听珠帘再响,老夫人怒气滔天的声音从谢琰身后响起,一根拐杖直接打上他的左肩上。
“孽畜!你竟敢打你的发妻,芸昕日夜伺候你,无微不至,你这白眼狼!”
谢琰疼得跳脚,回头赶紧躲开老夫人打来的第二下。
宋芸昕惊得立刻站直身子,迎到老夫人身侧,将她扶住:
“祖母莫恼,是芸昕自己跌倒,不关世子的事。”
谢琰心寒,指着宋芸昕道:“孙儿昏迷三年刚醒,祖母便要因为这样一个矫揉造作、心机深重的女子打孙儿?”
那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刚苏醒的病人,看来宋芸昕往日将他照顾得太妥帖了。
宋芸昕眸光从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扫而过,躺着的时候看着是个柔和温雅的公子,不料睁开眼睛就成一个英姿勃发、气场极强的......
莽夫。
那傲慢又充满敌意的凤眸,好似看穿了她心里的腹诽,倏地又冰了几分,鼻腔中不由自主地喷出一丝鄙夷的气息:
“宋氏!你哄骗祖母,挑唆我们祖孙不和!你这等女子,送给我谢琰做妾都不配!”
宋芸昕垂眸,声音微不可闻:“妾身自知配不上世子。”
谢琰的目光如寒冰盯着那弱不禁风、故作姿态的女子上,满心厌恶几乎要溢出眼眶。
“既知如此,我就问你同不同意和离!”
这声音好似从牙缝里发出,语气带着一丝审犯人般的震慑,令人听了便不敢拒绝。
面对质问,宋芸昕敛去眸中的一丝畏惧,一双杏眼里满是坚定,抬头看着面前怒气正盛的男人平静道: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妾身不愿与世子和离。”
宋芸昕从小接受的理念中,女子嫁人就该从始而终。
况且,她那所谓的娘家定也不会同意她和离回去的。
五年前,伯府真千金回府之时,她才恍然,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被当做替身的假千金。
伯府虽未将她赶出门去,却为了巴结外戚,在宫中太上皇的丧礼上,将她送上了臭名昭著的王国舅的床,幸得她胡乱用一只香炉将王国舅砸晕,才免于失贞逃了去。
却也因此得罪了王国舅,王国舅醒后便记恨上了她。拿着她遗落的纱绢,四处造谣,京都第一美人宋芸昕是个水性杨花的烂货,让她身败名裂。
伯府见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怕被王国舅迁怒,赶紧将她嫁人,撇清关系。
“不愿和离?”
谢琰眸中出现一股狠厉之色,随即,讽刺一笑:
“好!给脸不要!那爷就一纸休书立刻叫你滚蛋!”
“妾身婚后孝顺祖母长辈,恪守妇道,并无逆德和不贞行为。纵是到了官府世子也不可休妻。”
宋芸昕虽低着头看似怯弱,语气却不卑不亢。
谢琰嘴一张,猛呼出一口气,又不知如何反驳,气得他来回踱了几步。
“七出之罪,无后为大!还不够休你吗!”
一道陌生又尖细的女声从门外响起,众人的眸子皆是一怔。
“她怎地提前回来了?”
老夫人眉头紧锁,预感这国公府怕是要掀起一番波澜,恐怕难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