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照县杏林医馆的大夫孟正平随着小厮快步进了县衙内宅,小药童背着药箱紧紧跟在后面。
他们一行人还没走到正房门口,正房门上挂着的厚棉帘便被人从里面掀开了,一个小丫鬟探出头来,声音中满是欢喜:“快进来吧!”
众人进了明间。
明间内点着两个烛台,屋子里灯火通明,一个女孩子掀开东暗间卧室的门帘走了出来,声音甜美:“大夫来了么?快请进来吧!”
孟正平定睛一看,发现那女孩子额发齐眉,松松挽了一个堕髻,其余乌油油的青丝顺滑地垂了下来,一张小脸洁白如玉,浓眉长睫,大眼睛黒泠泠的,饱满嫣红的唇微微抿着,端的是美丽得紧,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忙躬身道:“在下姓孟。”
玉栀心中焦急,眼波流转打量了这位孟大夫一眼,见对方瞧着斯文清秀,似是很妥当的模样,便屈膝福了福,道:“孟先生,我们公子在里面呢,请!”
孟正平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住怦怦直跳的心脏,进了卧室。
卧室里洁净整齐,并不奢华,空气中似乎浮着淡淡的蜡梅清香,很是好闻。
孟正平收敛身心,紧跟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走到拔步床边。
玉栀在床边坐了下来,麻利地把林佳搀扶起来,拿了件白绫袄披在了林佳身上,让林佳倚着自己坐着,然后抬眼满怀希冀看向孟正平:“孟先生,我们公子昨夜饮了一杯清泉酒就醉倒了,夜里就开始发烧!”
孟正平此时距离玉栀有些近,近到能够看到烛光中玉栀细腻洁白的肌肤,闻到玉栀身上淡淡的蜡梅清香——他这才明白为何卧室中浮着蜡梅清香了。
稳住心绪之后,孟正平看向病人,发现烛光中病人虽然一副病容,却依旧能够看出是一个极为清俊的少年。
他知道能够住在县衙内宅正房,那么这位少年即使不是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也必是知县大人的儿子,因此很是用心。
林佳依偎在玉栀怀中,感受到了玉栀身体的温暖柔软和馨香,只是他冷得发抖,头疼耳朵疼喉咙疼,全身的骨头也疼,喉咙肿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恹恹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夫。
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孟正平又看了脉息,又让林佳张口看了看喉咙,这才道:“公子应该是幼年受亏,又多次中毒,体脉受损,气血亏虚,内有虚火上犯咽喉,以致气血淤滞。在下出去开个方子,先抓一副药喝了试试,若是不妥,再叫在下过来就是。”
大夫的话林佳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难受,却什么都不愿意说,闭上了眼睛。
玉栀见状,心中担忧,忙温柔地侍候着林佳躺了下去,帮他把枕头摆正,又盖好了锦被。
她担心林佳的身体,便与阿青阿岚一起送孟大夫出去。
到了明间,孟正平见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大眼睛氤氲着水气,浓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不禁心里一软,忙低声道:“姑娘不必着急,这位公子只是劳累过度,身体禀赋又差,因此不敢用那些虎狼之药,只能慢慢调养罢了!”
玉栀听了,这才放心了些,一双妙目凝视着孟大夫:“先生没骗我?”
林佳中了太多次毒了,不由她不小心些,不过看这位孟大夫眼神清澈,又是阿青阿岚临时请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孟正平忙拱手道:“孟某不敢!”
玉栀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孟正平坐下开了药方,这才与阿青他们一起送孟正平出去。
阿青走在最后,正要出正房门却被人拉了一下,回头见是玉栀。
玉栀低声道:“诊金……”
阿青忙道:“放心吧,阿岚管钱,他自会支付的。送走孟先生,我们就去药铺抓药送过来。”
玉栀放下心来,目送阿青他们离开了。
林佳在卧室内的拔步床上躺着,身体被病痛折磨着,脑海却分外清明,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心里不由一阵凄惶。
他一向坚强,从来都不信什么命,只相信自己,可是如今病倒在床,即使再要强,林佳也满心都是凄苦孤独……
不到两刻钟,阿青和阿岚便提着药包回来了。
玉栀和清茶不辞辛苦,把药熬好,用凉水镇了一会儿,待温度合适这才送到了卧室。
清茶用托盘端着药碗,玉栀坐在床头扶起了林佳。
闻到了难闻之极的药味,林佳抬眼看向药碗中黑漆漆的药汤。
玉栀心思玲珑通透,一见林佳的模样,以为他中毒太多次,担心这药中有毒,就接过药碗,自己先试着喝了一口。
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玉栀苦着脸道:“好苦!”
林佳只是嫌弃药味难闻,没想到玉栀会去试药,心下一急,哑着嗓子道:“喂我喝吧!”
玉栀这才喂林佳把一碗药喝完了,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从油纸包里拿出了一粒去了核的蜜制杏脯喂给了林佳。
林佳一向爱吃甜食,却从不主动去要,如今含着这甜蜜微酸的蜜制杏脯,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玉栀悄悄观察着林佳,见他似乎好受了些,便拿帕子试了试林佳的唇角,这才扶着林佳躺了下去。
见林佳闭上了眼睛,玉栀便弯腰熄了床头的烛台,起身把锦帐放了下来。
她与清茶一起走到窗边榻前,低声对清茶说道:“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边守着!”
清茶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见玉栀脸色疲惫,便道:“我先去睡一会儿,天一亮我就起来煮粥!”
玉栀点了点头,送了清茶出去,自己又走到拔步床边,立在床边听了一会儿,觉得林佳呼吸平稳了许多,这才走到榻边睡下。
躺下之后,她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可是大脑却一片清明。
兴平郡王府中派系林立,玉栀原本想着自己既然投向了二公子林佳这一边,便要服侍好二公子,取得二公子的信任。等到年纪大了,要么求公子安排一个好夫婿,生几个好孩子,要么求二公子同意她赎身出府,以后在二公子的庇护下生活。
可是如今看到病中的林佳如此稚弱可怜,她天性中充溢的母性马上被激发出来,因此尽心尽力伺候林佳,即使劳累也不肯推却。
外面传来隐隐的鸡叫声。
玉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天亮之后,清茶心疼玉栀辛苦,便自己悄悄起来煮了黏黏的一锅小米粥,又馏了几个馒头,拌了两碟小菜。
阿青阿橙四个人和叶春善及那些王府侍卫住在西边院,都在大厨房用饭,因此清茶和玉栀不用准备他们的饭。
玉栀梦中忽然听到林佳在叫她,当即坐了起来。
愣了片刻之后,她抬眼看向窗子,发现窗纸发白,天已经大亮了,拔步床内还没动静。
玉栀素来爱干净爱修饰,梳洗罢这才去看林佳。
发现林佳睡得正香,玉栀这才放心了一些,出了正房去寻清茶。
早上林佳喝了汤药,又在玉栀的服侍下用了半碗小米粥。
玉栀侍候林佳漱口罢,这才柔声问道:“公子,午饭有没有特别想用的?”
林佳像个小孩子似的认真地想了想,乖乖地看向玉栀,秀长的眼睛清澈,声音绵软:“我想吃你做的面。”
这样的林佳,令玉栀的心软成了一汪糖水,她温柔地看着林佳,轻轻道:“我去买些肉和青菜,中午做肉丝炝锅面,怎么样?”
林佳乖巧地“嗯”了一声。
他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从此被迫长大成人,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雨。
可是在他这已经长成清俊少年的躯壳中,当年那个年仅六岁的爱撒娇的娇气小男孩始终都在,只是一直被林佳刻意压抑着。
如今面对着比他还小的玉栀,被长大成人的林佳刻意压抑的小男孩却探头探脑想要出来撒撒娇。
玉栀见林佳这样乖巧可爱,脸又白嫩嫩的,心道:他的脸这么白嫩,一定软得很……
她鬼使神差伸手在林佳脸颊上轻轻捏了捏,笑眯眯道:“哟,好软!”
说罢,她趁着林佳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
林佳:“……”